三位重臣领命离去,带走了慈宁宫外一部分凝滞的压力,却也带来了新一轮的等待。萧明玥并未放松,她知道,杨士奇等人的行动需要时间发酵,而宫内的另一颗巨石,依旧沉沉压在心头。
天色大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纸,驱散了殿内一部分烛火带来的暖意,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寒意。雪,终究是没有落下来,只是天色阴沉得厉害,仿佛在积蓄着更大的风暴。
萧明玥简单用了些早膳,食不知味。她重新坐回炕上,面前摊开着一本《贞观政要》,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她在等,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局面。
果然,辰时刚过,殿外便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伴随着晚翠刻意提高的、带着阻拦意味的通报声:“太后娘娘,慈宁宫太皇太后驾到!”
该来的,终究来了。
萧明玥缓缓合上书卷,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站起身。她并未迎出去,只是静立原地,目光平静地望向殿门。
沉重的殿门被宫人从外推开,一股寒气涌入。先帝母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她年事已高,头发已然全白,梳着一丝不苟的慈宁宫式样发髻,身着石青色缂丝八团寿字纹常服,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仪,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她甚至没有等萧明玥行礼,目光便如冷电般直射过来,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千钧:“皇帝呢?”
萧明玥依足了礼数,微微躬身:“给皇额娘请安。皇上正在静养,太医嘱咐需绝对安静,不便打扰。”
“静养?”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向前踱了两步,环视着这间烛火未熄、显然一夜未眠的暖阁,“静养需要封锁宫禁?需要连哀家派去问候的奴才都拦在乾清宫外?萧氏,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宫里,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劈面而来。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晚翠及一众慈宁宫宫人皆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萧明玥直起身,并未因这凌厉的质问而慌乱,她抬起眼,迎向太皇太后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皇额娘此言差矣。正因这宫里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正因皇上是祖宗江山社稷之所系,臣妾才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举。”
她微微侧身,示意太皇太后看向窗外肃杀的宫苑:“宫禁封锁,非为遮天,而是为了护驾。昨夜宫中擒获试图向外传递消息、勾结宗室的奸细,证据确凿。臣妾身为太后,皇上的嫡母,垂帘听政,受先帝托付,在此危急存亡之秋,首要之责便是确保皇上安危,肃清宫闱,杜绝任何可能危害皇上的隐患!若有惊扰皇额娘之处,实属无奈,还请皇额娘体谅。”
她一番话,将自己放在了维护皇权、恪尽职责的位置上,将封锁宫禁定义为“护驾”的必要手段,并将“勾结宗室”这顶大帽子先抛了出来。
太皇太后脸色更加阴沉,她盯着萧明玥,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她冷哼一声:“奸细?勾结宗室?证据何在?谁知是不是你排除异己、铲除忠良的借口!”
“皇额娘若不信,可随时查阅口供与物证。”萧明玥毫不退让,“只是此刻,宫禁未除,皇上安危未定,臣妾不敢有丝毫懈怠。待到风波平息,皇上龙体康健,臣妾自会向皇额娘,向宗室亲王,向满朝文武,一一交代清楚!此刻,还请皇额娘以皇上龙体为重,回宫静候消息。”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给出了“事后交代”的承诺,又点明了“此刻必须以皇上为重”,将太皇太后任何想要强行干预的意图,都堵了回去。
太皇太后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没想到萧明玥如此强硬,且句句在理,让她一时难以找到发作的突破口。她自然不信萧明玥的这套说辞,皇帝病重恐怕是真,但这女人借此机会大肆揽权、清除异己也是真!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的较量在弥漫。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太皇太后重重一顿手中的凤头拐杖,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好一个护驾!哀家就等着看你如何交代!若是皇帝有半点差池,或是你借机兴风作浪,哀家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罢,她深深看了萧明玥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终究是转身,带着一众宫人,怒气冲冲地离去。
殿门再次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仿佛隔绝了那迫人的压力。
萧明玥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直到太皇太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苑深处,她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口气。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以太皇太后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宫禁还在自己掌控之中,消息没有大规模泄露,她就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娘娘……”晚翠上前,声音带着后怕。
萧明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她走到窗边,看着那依旧阴沉却似乎透出一丝微光的天际。
长夜将明。
最危险的正面冲突暂时避免,内外潜在的威胁也已被初步遏制。但她知道,真正的胜负,尚未分晓。一切,都系于乾清宫内的那个孩子身上。
她必须知道,胤禛,到底怎么样了。
“晚翠,”她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更衣,备轿。哀家要去乾清宫。”
喜欢锦孤阙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锦孤阙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