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盘被刚才那局棋彻底搅乱的浆糊。
他活了快六十年,在发改委这栋楼里,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听过太多的弦外之音。他能从领导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里,解读出七八种意思;能从一份文件的措辞顺序,判断出未来的政策走向。
可今天,他引以为傲的这身本事,彻底失灵了。
他看着林舟,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组长,问出了那个让他毕生阅历都宣告破产的问题。
玩具。
在哪里买的。
这算什么?这是什么路数?难道c方案的成败,隐藏在一个儿童玩具的购买渠道里?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刘庆的笔尖悬在稿纸上,刚刚还文思泉涌的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乐迪,加速!”这句魔性的台词在单曲循环。他觉得林舟不是疯了,是已经飞升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仙界。
李瑞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扶了扶眼镜,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解析这个问题。玩具店……销售数据?消费者画像?还是……地理位置信息?他想不通,这和他U盘里那几十个t的冰冷代码,能有什么关系。
唯有苏晓,一直低着头的她,缓缓抬起了眼。她的目光里没有困惑,只有一种极度的专注,像一个解谜者,在等待最后一块拼图的出现。她隐约感觉到,林舟的每一次提问,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剔除着无关的组织,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个隐藏最深的病灶。
“老王说……”马建国艰难地转动着自己生锈的记忆齿轮,努力回忆着傍晚时分那段看似毫无意义的闲聊,“好像是在……滨江道的老城区,叫什么……‘童年万岁’玩具店。他说那家店开了十几年了,他小时候就在那买四驱车,现在轮到他儿子了。东西保真,就是老板脾气有点怪。”
滨江道。
当这三个字从马建国嘴里说出来时,苏晓握着笔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童年万岁玩具店。”林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道菜的味道。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然后,他看向马建国,下达了第二个让马建国怀疑人生的指令。
“马叔,辛苦您再跑一趟。去这家店,买一个和王师傅儿子一模一样的,红色的‘乐迪’飞机。”
马建国张了张嘴,差点把手里的搪瓷茶杯捏碎。
去买玩具?
他一个发改委综合规划处的处级调研员,在单位里德高望重,马上要退休享受天伦之乐的老同志,现在要去一家玩具店,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小孩,买一个叫“乐迪”的飞机?
这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赵大炮明天还不得把这事编成段子,在整个后花园循环播放?
“头儿,”李瑞忍不住开口了,他觉得有必要用科学来拯救一下自己这位似乎已经走火入魔的领导,“这个……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如果您需要这家店的销售数据或者别的,我或许可以从网上找到一些……”
“不。”林舟打断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马建国,“我需要那个玩具,实物。而且,必须是马叔亲自去买。”
马建国的脸,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有荒诞,也有一丝认命。
他算是看明白了,上了林舟这条船,就别想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问题。船长让你往东,你就算看到前面是悬崖,也得把舵打死。
“行。”马建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拿起自己的外套,“我现在就去,给咱们小组,请一架‘超级飞侠’回来。”
他转身的背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刘庆像是想起了什么,弱弱地举起了手。
“那个……林组长,马处……可能白跑一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刘庆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我老家就住滨江道那边。那家‘童年万岁’玩具店,好像……好像前年就关门了。老板把店盘出去,现在已经改成一家网红奶茶店了。”
空气,再次凝固。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或者说是一丝荒诞的期待,瞬间破灭。
线索,又断了。
马建国停在门口,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复杂表情。
刘庆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林舟的目光投向自己,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主动跳进了一个更大的坑里。
“关门了?”林舟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者失望,他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他转向李瑞。
“U盘给我。”
李瑞立刻将U盘递了过去。林舟接过,插在自己的电脑上,然后将电脑屏幕转向李瑞的方向。
“现在,你的任务来了。”林舟的声音不高,却让李瑞瞬间热血沸腾,“我不需要你解密全部日志。你用你写的那个小程序,在这些数据里,给我跑一个关键词检索。”
“什么关键词?”李瑞摩拳擦掌。
“第一,检索时间范围,三年前七月十五日到二十二日,夜间十一点到凌晨五点。”
“第二,检索源头,锁定档案室所在楼层的内部网络端口。”
“第三,”林舟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检索目标,所有向外部Ip发起的,与‘彩票’、‘赌球’、‘百家乐’、‘线上德州’这些词汇相关的网络请求记录。”
李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兴奋和激动,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舟。如果说之前让他去拷贝日志,他还以为是某种常规的数据回溯,那现在这个指令,则完全超出了技术的范畴。
这根本不是在检索,这是在审判!
林舟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能如此精准地,将时间、地点,和“赌博”这个动机,直接联系在一起?这中间缺失了多少逻辑链条,他又是如何跨越过去的?
“有问题吗?”林舟问。
“没……没有!”李瑞回过神来,脸上因为过度震惊而涨得通红,他几乎是抢过鼠标,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出现了残影,“给我十分钟!”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马建国站在门口,忘了走,也忘了坐下。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那盘浆糊,似乎开始沉淀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下午输掉的那几盘棋,和王师傅聊的那些动画片,与现在李瑞在电脑上敲击的这些代码之间,存在着一条他看不见的、却坚韧无比的线。
林舟没有去看李瑞的操作,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苏晓身上。
“你写的,可以给我看看吗?”他的语气很柔和。
苏晓沉默着,将自己面前那几页写满了字的稿纸,推了过去。
林舟拿了起来,看得非常仔细。
苏晓的字迹,和她的人一样,清瘦,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力道。上面记录的,不是一份客观的陈述,而是一场记忆的风暴。
她写了吴志明那句“水至清则无鱼”时,嘴角轻蔑的弧度。
写了主管领导劝她“顾全大局”时,眼神闪躲的尴尬。
写了她父亲在电话里,那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
林舟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最后一段。
“……负责接收我材料的,是办公厅的一位年轻同志,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很瘦,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他接过我那份银行流水复印件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指尖冰凉,碰到我的手背,像被蛇的信子舔了一下。他当时还对我笑了笑,说了一句话,他说,‘苏姐,您放心,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现在想来,那句话,真讽刺。”
“他当时,还有没有别的特征?”林舟问,眼睛并没有离开那段文字。
苏晓闭上眼,像是在竭力打捞沉在记忆深海的碎片。
“他……他的手指上,有很浓的烟味,不是好烟,是那种很呛的廉价烟草的味道。还有,他的衬衫领口,洗得很干净,但袖口的位置,有一小块深色的、像是油墨的污渍,怎么也洗不掉的样子。”
林-舟点点头,将稿纸轻轻放回桌上。
就在这时,李瑞那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找到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李瑞指着屏幕上一行被标红的数据,声音都在发颤:“七月十九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源Ip地址,正是档案室隔壁茶水间的网络端口。目标Ip,指向一个境外的线上博彩网站服务器!有连续十三次的访问记录!”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根针,终于从三年前的、巨大的信息草垛里,被找了出来。
一个在深夜里,利用单位网络偷偷赌博的,档案室附近的工作人员。
这个人,是谁?
林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知道的事情。他依次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马叔,玩具店虽然关了,但工商档案还在。我需要您去查一下,‘童年万岁’玩具店的法人,以及这家店是从谁手里盘下来的。”
“苏晓,人事处的公开信息栏里,有全单位的职员名录。去把三年前,所有在办公厅、档案室、以及后勤服务中心任职的,三十岁以下的男性职员照片和基本信息,全部找出来。”
“李瑞,追踪那个博彩网站的目标Ip,看看能不能找到任何与国内相关联的注册信息或者痕迹。”
三道指令,三条线,同时撒了出去。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不是疯了,这是一场他们从未见过的、堪称恐怖的精准“考古”。
最后,林舟的目光,落在了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无所事事、坐立不安的刘庆身上。
刘庆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发落的囚犯,紧张得手心冒汗。
“林组长,我……”
“你的宣传稿,写得很好。”林舟拿起那几页“战斗檄文”,扫了一眼,点了点头,“文采飞扬,气势很足。”
刘庆刚要松口气,却听到林舟的下一句话。
“现在,我需要你,去干一件比写稿更重要的事。”
林舟从自己的加密文件里,调出了一个名字,写在便签条上,递给了刘庆。
“去后勤服务中心,找他们的档案员,就说我们小组复盘旧项目,需要核对当年的后勤保障记录。然后,想办法拿到三年前,七月十五号到二十二号那一周,负责我们这栋楼夜间保洁工作的第三方公司人员名单和排班表。”
刘庆接过便签条,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陈斌”。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终于懂了。
林舟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档案室里那份被锁起来的卷宗。
他的目标,是三年前那个深夜里,负责清扫档案室走廊垃圾桶的……
一个清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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