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省发改委大院后花园的石桌旁,杀气腾腾。
楚河汉界,壁垒分明。一方是棋牌室的常胜将军,人称“赵大炮”的退休老干部赵卫国。另一方,则是刚刚被林舟“发配”出来,满心荒诞的马建国。
“马老哥,你这步马走得……有点飘啊。”赵大炮捻着自己的“炮”,在棋盘上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开了腔。他有点看不懂。今天的马建国,心不在焉,昏招迭出,完全没了往日里那份老谋深算的沉稳。
马建国心里苦。
飘?何止是飘,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他脑子里盘旋的不是车马炮,而是林舟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和那句“您得输给他,还得让他赢得不那么轻松”的指令。
赢棋难,输棋更难,输得恰到好处,难于上青天。
这需要你放水放得不露痕迹,要让对方在绞尽脑汁、自以为神机妙算后,才惊险获胜。这考验的不是棋力,是演技。
“哎,人老了,脑子跟不上了。”马建国长叹一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用杯盖撇着茶叶沫子,眼神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周围。
花园里三三两两都是些退休的老头老太,下棋的,打牌的,聊天的。这里是发改委的“非官方信息交换中心”,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这里发酵成各种版本的秘闻。他知道,林舟让他来这里,绝不仅仅是输一盘棋那么简单。
“将军!”赵大炮一炮沉底,满面红光。
马建国“惊愕”地抬起头,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最后颓然地摆了摆手:“输了输了,赵老哥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赵大炮赢了棋,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马老哥,听说你们综合规划处新成立了个小组?孙主任亲自点的将,搞什么项目复盘,阵仗不小啊。”
来了。
马建国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嗨,什么阵仗,就是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案子翻出来掸掸灰,给年轻人练练手。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被抓过去凑个数,挂个名而已。”
他这番话说得自嘲又谦虚,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老伙计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年轻人是得练练。”另一个看棋的老头插话,“不过我可听说,你们那小组的组长,就是前两天会上那个……有点猛啊。”
“猛?”马建国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不是嘛!”赵大炮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两位省长都给顶回去了,提出了个什么c方案。现在院里都传遍了,说这小子要么是背后有通天的大人物,要么就是个愣头青,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马建国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不再接话。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林舟让他来输棋,就是为了让他以一个“失败者”和“局外人”的姿态,来听这些最原始、最真实的议论。这些议论,能帮他校准外界对这个新生小组的真实看法。
一下午,马建国连输三盘,把赵大炮哄得心花怒放,也把整个棋牌室的“舆情”摸了个底掉。
傍晚时分,他算着时间,溜达到单位的车棚,果然,“偶遇”了正准备下班的车队司机王师傅。
王师傅是个热心肠的胖子,见到马建国,老远就打招呼:“马处,下班了?”
“是啊,接孙子去。”马建国笑着应道,脚步却没停,自然而然地和他并排走着,“对了老王,你儿子最近怎么样?上回听你说,吵着要买玩具,买了没?”
“嗨,别提了,”王师傅一说起儿子,话匣子就收不住,“就迷上那个叫什么《超级飞侠》的动画片了,一天到晚喊着‘乐迪,加速!’,非要买那个红色的飞机。我跟他说,家里飞机都快能开个航空公司了,不听,前两天刚给他买了一个。”
马建国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个长辈特有的慈祥笑容:“小孩子嘛,都这样。那个红色的飞机叫乐迪啊?挺好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一个在宦海里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不去琢磨人心,不去布局谋篇,反而在这里跟人一本正经地探讨儿童动画片。这要是让以前的老对手知道了,怕是得笑掉大牙。
林舟这小子,到底在下怎样一盘棋?他完全看不懂。
但看不懂,也得执行。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
与此同时,综合规划处的办公室里,刘庆正在经历一场灵与肉的煎熬。
他面前的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各种华丽辞藻的组合。
“高举旗帜,砥砺前行。”
“以雷霆之势,显担当之本色。”
“既要仰望星空,又要脚踏实地。”
他写一个字,自己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这辈子写的“假大空”文章,比吃的盐都多,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写得如此心虚,如此魔幻。
他这个小组,明明是要去挖坟掘墓,干的是得罪人的脏活累活,怎么到了笔下,就成了“为重大项目保驾护航”的先锋队了?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林舟。
林舟正盯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仿佛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
再看看另一边的苏晓,整个人几乎埋进了那堆泛黄的旧案卷里,手中的笔一直在飞快地写着什么,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决绝气息。
刘庆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写宣传稿,是在给这艘即将撞向冰山的疯克船,粉刷一层五彩斑斓的油漆。
算了,船长都疯了,自己一个划桨的,想那么多干嘛。
他心一横,彻底放飞了自我,将毕生所学的官样文章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什么“新起点”、“新征程”、“新篇章”;什么“高度”、“深度”、“力度”,各种排比句、对仗句信手拈来,文采斐然,气势磅礴。
写到最后,他自己都快信了。
……
而此刻的李瑞,正在信息中心的服务器机房里,和一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斗智斗勇。
“我说小李,你到底行不行啊?”信息中心的老张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一脸的不耐烦,“就一个兼容性测试,需要导这么久的日志吗?我这机房的空调电费可都算在你们项目经费里啊。”
“快了快了,张哥。”李瑞满头大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我们这个新系统架构比较特殊,需要匹配三年前的底层环境数据,不然容易冲突。”
他心里慌得一批。
他要的数据,根本不是什么环境数据,而是服务器最底层的、被标记为“无用”和“已清理”的操作日志。这些日志,在系统看来就是垃圾,每天都会被新的日志覆盖。要不是发改委的服务器三年前刚做过一次升级,保留了一部分旧硬盘的镜像备份,他连根毛都找不到。
现在,他正用自己编写的小程序,从这些几十个t的“垃圾”里,大海捞针般地提取着林舟指定的那一周的数据。
屏幕上,无数意义不明的代码流像瀑布一样刷过。
`[201x-07-19 23:58:01] System cleanup: deleted 1024 temporary files.`
`[201x-07-19 23:59:45] Firewall Log: Ip 192.168.1.1 access denied.`
`[201x-07-20 00:05:12] Kernel panic: System reboot initiated.`
这些在老张看来毫无价值的乱码,却让李瑞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知道林舟要这些干什么,但他有一种直觉,真相就藏在这些被人遗忘的、冰冷的代码碎片里。
终于,进度条走到了100%。
一个加密压缩包,静静地躺在了他的U盘里。
……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苏晓已经写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没有去碰林舟给她的那份新文件,而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她逼着自己,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滨江新城”项目的补充条款里,发现那个不合常理的土地性质变更条款时的疑惑。
想起了她拿着文件去请教吴志明时,对方那略带嘲讽的笑容和一句“小苏啊,水至清则无鱼,你还年轻,很多事以后就懂了”的“教诲”。
想起了她在深夜里,一个人偷偷对比地图和规划红线,发现那块被变更的土地,恰好绕过了所有环保监测点,并且紧邻吴志明小舅子开办的一家化工原料厂时的彻骨冰寒。
想起了她拿着初步证据,去找当时的主管领导,却被告知“要顾全大局,不要捕风捉影”时的失望。
想起了她最终决定实名举报前夜,她父亲在电话里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更想起了,纪委找她谈话时,她将一份最关键的、记录着吴志明与那个化工厂资金往来的银行流水复印件,交给了当时负责记录的、一位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工作人员。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工作人员在接过文件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那指尖的冰凉,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后来,这份证据却消失了。
所有人都说,是她臆想出来的,是她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地诬告陷害。
屈辱、愤怒、不甘……这些早已被她用坚冰封存的情绪,此刻,随着笔尖的流动,重新在血液里奔腾。
她的眼眶是红的,但她的手,却异常的稳。
她不是在写一份报告。
她是在重铸自己的刀刃。
傍晚六点,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马建国和李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茫然不解的复杂神情。
刘庆也停下了笔,他那篇洋洋洒洒的“战斗檄文”,已经写满了五页稿纸。
所有人都看向林舟。
林舟从电脑前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李瑞。
李瑞立刻会意,走上前,将那个承载着几十个t数据的U盘,放在了林舟桌上。
林舟点点头,没有去看U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马建国:“马叔,辛苦了。棋下得怎么样?”
马建国苦笑一声:“输得一败涂地。赵大炮说明天还要找我‘切磋’。”
“那……动画片呢?”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马建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汇报:“问清楚了,王师傅的儿子,最喜欢那个红色的飞机,叫乐迪。说是勇敢、速度快。”
办公室里,刘庆和李瑞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
只有苏晓,停下了笔,抬起了头,眉头微蹙。
林舟听完,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解开谜底。
半晌,林舟的敲击声停下,他看向马建国,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脑子都宕机的问题。
“马叔,王师傅有没有提过,他给儿子买的那个乐迪玩具,是在哪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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