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杨延昭率领定州主力,踏上了北返的归途。与西进时的急如星火不同,回程显得颇为“从容”,甚至可以说是缓慢。杨延昭似乎并不急于回到那个如今已是暗流汹涌的定州,他有意放慢速度,一方面让连续征战、长途跋涉的将士得以休整,另一方面,也借此观察沿途情势,消化来自各方的情报。
队伍的气氛有些沉闷。尽管朝廷的封赏丰厚,士卒们也得了实惠,但那股来自中枢的猜忌与冷遇,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中高层将领,他们更能体会那道“速返”旨意背后的深意。
杨延昭骑在马上,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只是偶尔与身旁的杨延光低声交谈几句。他的目光时而掠过道路两旁开始泛绿的田野,时而投向远方隐约的山峦,深邃难测。
“六郎,此番回去,张耆那边……”杨延光策马靠近,眉宇间带着一丝隐忧。他留守定州期间,与张耆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没少较劲。张耆借着核查军需的名义,几乎将北疆的底细摸了个遍,虽然未能找到真正的把柄,但也让杨延光感到如芒在背。
“无妨。”杨延昭语气平静,“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只要自身立得正,便不怕影子斜。况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经此西征,朝廷短时间内,不会再轻易动北疆的格局。”
他看得很清楚。西线虽平,但西夏威胁仍在,辽国更是心腹大患。朝廷需要他这面旗帜来稳定北疆,也需要他这支能征善战的军队来应对可能的威胁。猜忌归猜忌,在找到合适的替代者或者北疆局势发生根本性变化之前,汴梁那位官家,绝不会真正自毁长城。目前的种种,更多的是一种敲打和制衡。
“只是,王贵之事,淤口寨那边,军心似乎有些……”杨延光欲言又止。王贵被严惩,虽然事出有因,但也让部分老部下感到心寒,觉得太尉为了迎合朝廷,对手下过于严苛。
杨延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默片刻,道:“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们的怨气,我知晓。但若不如此,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如何保全更多兄弟?此事我自有计较,回定州后,会设法安抚。”
他并非不念旧情,但在大局面前,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看似无情的抉择。
队伍行进至邢州地界时,一骑快马自北而来,带来了宣抚使司留守幕僚的密报。除了汇报定州近期军政事务外,还附上了一份关于张耆近期动向的详细记录,以及……一封来自辽国南京析津府的密信。
杨延昭先看了张耆的动向记录,无非是继续核查账目、巡视防务、接见地方官员等,并无特别出格之举,但其活动频率和接触范围,显示他正在不遗余力地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络,试图更深入地嵌入北疆的权力结构。
随后,他拆开了那封来自辽国的密信。信是匿名的,但传递渠道极其隐秘,是康保裔早年布下的一条暗线。信中的内容让杨延昭目光一凝:
耶律休哥虽称病隐退,但其旧部势力仍在暗中活动。近期,辽国南京留守衙门内,有主张“联夏制宋”的声音出现,认为应与西夏李德明结盟,东西夹击,令宋军首尾难顾。持此议者,以新任南京留守耶律隆庆(辽圣宗之弟)和部分少壮派将领为主。虽然目前尚未成为辽国国策,但此风向,值得高度警惕。
“联夏制宋……”杨延昭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紧锁。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之一。若辽夏真的联手,哪怕只是战略上的遥相呼应,也足以让本已复杂的北疆、西线局势雪上加霜。李德明新败,或许暂时无力大举东进,但小规模的骚扰和牵制,足以分散宋军的精力。
他将密信递给杨延光,杨延光看后,脸色也沉了下来。
“看来,回去之后,有的忙了。”杨延光苦笑道。
杨延昭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片广袤草原上的风云变幻。“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北疆,从来就不是安稳之地。”
又过了十余日,定州城遥遥在望。
得知杨延昭凯旋,定州文武官员及众多百姓早已出城十里相迎。场面依旧盛大,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张耆率领留守官员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
“下官恭迎太尉凯旋!太尉西征奏捷,扬威异域,实乃国家之幸,北疆之福!”张耆率先上前,躬身行礼,言辞恳切。
杨延昭下马,亲手扶起张耆,满面春风道:“张制置使留守后方,稳定军心,保障供给,功不可没。本官能安心西顾,全赖制置使鼎力相助。”
两人执手相看,笑语寒暄,仿佛亲密无间的同僚,看不出半分芥蒂。周围的官员们也纷纷上前见礼,气氛热烈而和谐。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暗涌依旧。杨延昭能清晰地感觉到,许多老部将在向他行礼时,眼神中除了往日的崇敬,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担忧。而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在与他目光接触时,则多了几分谨慎和疏离。张耆的到来和朝廷的态度,显然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定州官场的生态。
回到宣抚使司,杨延昭第一时间听取了杨延光和留守幕僚的详细汇报,了解了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北疆发生的所有大小事务,特别是与辽国边境的摩擦、内部军纪民情以及张耆的所有举措。
随后,他做了一件出乎不少人意料的事情。他并未急着处理积压的公务,也未召见核心将领密议,而是下令,以庆贺西征大捷和朝廷加封太尉为由,在宣抚使司设宴,犒赏北疆文武官员及有功将士,规模空前。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杨延昭一改往日沉稳少言的风格,频频举杯,与各级将领、地方官员谈笑风生,对西征战事中将士们的英勇表现如数家珍,对留守人员的辛劳再三致谢。他特别提到了因淤口寨事件被革职杖责的王贵。
“王贵!”杨延昭端着酒杯,走到坐在末席、神情有些落寞的王贵面前。
王贵连忙起身,躬身道:“末将在。”声音有些干涩。
杨延昭看着他,叹了口气:“淤口寨之事,你可知本官为何重责于你?”
王贵低下头:“末将……处置失当,授人以柄,给太尉和北疆抹黑了。”
“不全对。”杨延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提高,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你错在鲁莽,错在思虑不周!但我责罚你,更因为你是跟着我杨延昭从血水里滚出来的老兄弟!我对你们,要求就必须更严!因为我们北疆军,不仅仅是能打胜仗,更要走得正,站得直!不能让任何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
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今日,借着这杯酒,我话放在这里!凡我北疆将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论是谁,触犯军法国法,我杨延昭绝不姑息!但同样,只要是真心为国效力,严守军纪,无论出身,无论过往,我杨延昭也必定护他周全,为他请功!”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王贵道:“你的过错,已经受了惩罚。你的能力,本官依然记得。从明日起,你去新兵营,做个教头,把你那一身本事,好好传给新来的儿郎们!戴罪立功,以待后用!”
王贵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了热泪和激动,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哽咽道:“末将……谢太尉!末将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太尉厚望!”
这一幕,让在场许多将领动容。他们明白了杨延昭的苦心。严惩,是为了立威,是为了应对外部的压力;而此刻的重新启用和当众维护,则是为了安内,为了凝聚人心。
杨延昭扶起王贵,再次举杯,面向所有人:“诸位!北疆安,则大宋安!我等身受国恩,镇守边陲,唯有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方能外御强虏,内保黎民!这杯酒,敬陛下,敬朝廷,也敬我等同袍,敬这北疆的每一寸土地!”
“敬太尉!敬北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宴会厅。
张耆坐在席间,面带微笑地鼓掌,眼神却微微闪烁。杨延昭这一手,恩威并施,凝聚人心,玩得确实漂亮。他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辛苦营造的一些无形隔阂,在这一场宴会之后,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夜深,宴席散去。
杨延昭回到书房,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冷峻。杨延光跟了进来,低声道:“六郎,今日此举,固然能安抚部分人心,但恐怕也会让张耆和汴梁那边,觉得我们是在收买人心,结党营私。”
杨延昭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淡淡道:“有些事,不做,人心会散。做了,便会授人以柄。无非是权衡利弊罢了。如今北疆,内忧外患,若内部再不能铁板一块,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浪?”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至于汴梁如何想……只要北疆稳如泰山,只要我杨延昭还有用,他们便只能看着。”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决绝。
“通知下去,明日开始,恢复正常军务议事。另外,以我的名义,给康保裔将军去信,详询他对辽国‘联夏制宋’动向的看法。还有,让我们在辽国境内的‘眼睛’,都动起来,我要知道耶律休哥旧部和耶律隆庆的一举一动。”
“是!”杨延光凛然应命。
杨延昭重新将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定州是回来了,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朝堂的猜忌,辽夏的威胁,内部的暗流……这一切,都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这盘大棋,还在中盘绞杀,远未到终局。
喜欢重生杨家六郎,看我如何逆天改命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重生杨家六郎,看我如何逆天改命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