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麦场的气息,卷着麦糠掠过窗棂,小虎把竹席铺在院里的老槐树下,用井水擦了两遍,凉丝丝的潮气透过布衫渗进来,舒服得他喟叹了一声。
“还愣着干啥?”他冲屋里喊,“桑葚酱凉透了,快来抹馒头吃。”
哑女端着个白瓷盘出来,盘里摆着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暄软得像朵云。她把盘子往竹席边的小几上一放,又拎来个瓦罐,“啪”地打开盖子,醇厚的果香混着蜜甜涌出来——是刚开封的桑椹酱,紫红色的酱体上还浮着层亮晶晶的油花,那是熬酱时特意多放的猪油。
“慢点倒,”小虎伸手接瓦罐,指尖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像被烫了下似的缩回手,他嘿嘿笑了两声,用勺子舀出一大块酱抹在馒头上,“去年你熬酱总舍不得放猪油,说太腻,今年怎么想开了?”
哑女在竹席上坐下,裙摆扫过席面,带起一阵凉风。“看你去年啃干馒头咽不下去的样子,”她拿起个馒头,慢悠悠地抹着酱,“再说了,今年的桑葚甜,多放点油才不寡淡。”
月光爬上来时,竹席上已经摆了好几个啃剩的馒头核。小虎靠在槐树干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哑女则拿着根树枝,在席子上画圈玩,圈里套着圈,像去年他们一起编的竹筐底纹。
“你看天上的星星,”小虎忽然指着夜空,“比去年密多了。”
哑女抬头,银河像条碎光织成的带子,斜斜地挂在天上。“去年这时候总下雨,”她轻声说,“今年运气好,没赶上连阴雨。”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张婶家的小子抱着个西瓜过来,“叔,俺娘让俺送个瓜,说你们院的井水凉,湃着好吃。”
小虎赶紧起身接过来,掂量了下,足有十来斤重。“替我谢你娘,”他往小子兜里塞了块刚出锅的糖糕,“拿着,刚蒸的。”
小子乐呵呵地跑了,哑女已经去井边吊西瓜。她把瓜放进网兜里,系在绳上往下放,井水“咕嘟咕嘟”地冒泡,像去年他们在这里冰镇汽水时那样。小虎凑过去帮忙,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在井台上叠成一团。
“去年你把汽水瓶掉井里了,捞了半天才捞上来,”哑女笑着说,“结果瓶底磕了个坑,现在还摆在窗台上呢。”
“那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小虎挠挠头,“谁知道手滑了。”他还记得那天哑女蹲在井边,看着他笨手笨脚捞瓶子,笑得直不起腰,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金红色,比井里的波光还晃眼。
西瓜膨透了,切开时“咔嚓”一声脆响,红瓤黑籽,甜水顺着刀缝往下滴。小虎挑了块最大的递过去,“快吃,去年你总说瓜不甜,今年这品种是张婶特意留的,保准甜。”
哑女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她赶紧用手背去擦,却被小虎抢先用帕子按住了。“慢点吃,”他的声音有点闷,帕子上还带着桑葚酱的甜香,“没人跟你抢。”
夜风拂过槐树叶,沙沙地响,像在数他们说过的话。哑女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在这竹席上,小虎笨手笨脚地给她编了个草戒指,说“等明年桑葚酱熬好了,就换个银的”。现在桑葚酱吃了,银戒指还没影呢。
她正想着,小虎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布包,塞到她手里。“别瞎想,”他脸有点红,“不是银的,是铜的,我找李叔打的,说铜的不容易生锈。”
布包里的铜戒指带着点体温,圈口处还磨得圆圆的,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哑女捏着戒指,忽然笑出声,去年那个草戒指早就干成了碎末,她还以为他早忘了。
“笑啥?”小虎有点慌,“不喜欢?那我再让李叔融了重打……”
“喜欢,”哑女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比去年的草戒指好看。”
月光落在竹席上,把两人的影子拢在一块儿。小虎忽然躺下,枕着哑女的腿,“今年的夏夜比去年好,”他含混地说,“有瓜吃,有酱抹,还有……”
“还有啥?”哑女低头问,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像拂过去年落在他头上的桑葚花瓣。
“还有你,”小虎的声音越来越低,“去年就想这么说了,没敢。”
槐树叶沙沙地应着,井里的西瓜还在冒泡,竹席上的馒头核旁,落了颗桑葚酱凝成的小硬块,像块紫红色的星星。哑女低头看着小虎的睡颜,忽然觉得,今年的夏夜确实比去年长,长得足够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慢慢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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