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年集,比往常用了三倍的热闹。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街角,却挡不住赶集人的脚步——挑着年货的汉子、牵着孩子的妇人、背着竹篓的老人,把青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糖画的甜香,在雪雾里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小虎攥着哑女的手,生怕在人群里走散。他的手心冒着热汗,把哑女的指尖都焐得发烫。“跟着我走,别乱看。”他压低声音叮嘱,眼睛却在摊位间扫来扫去,去年来赶集时,哑女被捏糖人的吸引,站在原地看愣了神,等他买完年画回头,人差点找不着。
哑女点点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布包,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碎银,沉甸甸的,硌得掌心发疼。她记得去年此时,两人只揣了二十文钱,买了两串糖葫芦就再不敢多花,今年手里宽裕些,小虎说要给她扯块红绸布,做件新嫁衣。
“先买年画。”小虎拉着她往东边的摊位挤,那里挂着五颜六色的年画,有胖娃娃抱鲤鱼的,有财神爷笑盈盈的,比去年张叔家贴的旧画鲜亮多了。“要那张‘五谷丰登’的。”他指着一幅印着金黄稻穗的年画,嗓门盖过周围的喧闹,“去年的‘连年有余’磨掉了边角,今年换张新的,保准来年收成更好。”
哑女看着年画里饱满的谷穗,想起自家粮仓里堆得冒尖的新麦,忍不住笑了。去年秋收时,她还愁着粮食够不够过冬,如今却能有余粮换钱赶集,日子就像这年画,一年比一年红火。
买完年画,小虎又拉着她往布摊走。蓝的、绿的、粉的绸缎在竹竿上招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摊主是个胖婶子,见他们过来,笑着招呼:“小虎啊,带媳妇扯布做新衣裳?”
小虎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说:“给她扯块红的。”
胖婶子眼睛一亮,从竹竿上取下块正红的绸布,在哑女身上比划:“这块好,苏杭来的料子,又软又亮,做嫁衣最体面。”布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比去年张婶送的那块红棉布好看十倍。
哑女摸着绸布的纹路,指尖传来丝滑的触感,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偷偷看小虎,他正跟胖婶子讨价还价,眉头皱着,却掩不住眼里的欢喜,像个攒了好久糖钱的孩子。
“再买点糖瓜。”扯完布,小虎又拉着她往零食摊走,“去年灶王爷像前忘了摆糖瓜,你说是不是没保佑咱?今年得多买两串,把灶王爷的嘴粘得牢牢的。”
糖瓜挂在草绳上,晶莹剔透的,像串琥珀珠子。哑女拿起一串闻了闻,甜香直冲脑门。她想起去年过小年,两人只有半块糖瓜,还是分着吃的,小虎咬了一小口就说“太甜,不爱吃”,把剩下的全塞给了她。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篓已经装满了年货——年画、红绸、糖瓜、鞭炮,还有两斤给张婶带的新茶。小虎把最重的年画扛在肩上,让哑女拎着轻便的糖瓜,说“别累着”。
往回走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花落在红绸布上,很快就化了,留下点点湿痕。哑女把布抱在怀里,像揣着团火,暖得连指尖都发了热。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小虎在灶前烧火,说“等过了年,就请媒人去你家”,那时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认真得让人心颤。
路过卖花馍的摊位时,小虎停下脚步,买了两个枣泥馅的,递一个给哑女:“趁热吃,垫垫肚子。”花馍的热气混着枣香,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哑女咬了一口,甜糯的面里裹着饱满的枣泥,比去年自己蒸的白面馍好吃多了。
“你看那灯笼。”小虎忽然指着街角的红灯笼,雪落在灯笼上,红得愈发鲜艳,“等咱成亲,院里也挂两盏,比这个还亮。”
哑女抬头看着灯笼,又看了看身边呵着白气的小虎,忽然觉得这年季的风雪都带着暖意。红绸布在怀里发热,糖瓜的甜在舌尖化开,连脚下的积雪都像铺了层糖霜,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支喜庆的调子。
快到村口时,小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哑女:“忘了给你买这个。”里面是支银步摇,流苏上坠着小小的铃铛,轻轻一晃就发出清脆的响,比去年那支木簪精致多了。
“配嫁衣的。”他的耳朵红得像冻熟的山楂,“胖婶子说,新娘子都戴这个。”
哑女捏着步摇,铃铛在风雪里轻轻响,像在替她应着。远处的炊烟在雪雾里袅袅升起,混着家家户户飘出的肉香,把这年集的暖,酿得愈发醇厚了。她知道,等过了这个年,红绸会变成新嫁衣,步摇会簪在发间,而身边这个人,会牵着她的手,把日子过得像这年集的红绸,又暖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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