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会场内的喧嚣逐渐进入了尾声，古琴曲换成了悠扬的笛音，带着曲终人散般的清冷。人群开始接二连三地离去，只余下满场璀璨的宫灯和空气中淡淡的点心甜香。
陆沉终于舍得松开勾着姜阎小指的手，指尖离开时，还带着点恋恋不舍的余温。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深蓝色的马面裙下摆随着动作划出流畅的弧。
“困了，回？”他侧头看向姜阎，询问。
姜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将手中早已空了的果汁杯放在旁边的冷餐台上，耳根的红晕在灯光暗处已悄然褪去，只留下一片冷白。
两人并肩朝会场出口走去，所过之处，残留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对闪耀的耳钉和并肩而行的身影，窃窃私语声如同退潮后的余波缓缓不绝。
走出体育馆，冬夜的寒风带着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陆沉十分自然地抬起了手，替姜阎拢了拢黑色长衫微敞的领口，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他微凉的颈侧皮肤。
“你先回。”陆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清晰，“我去‘遛个弯’，消消食。”
姜阎脚步微顿，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陆沉的脸。
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但金眸深处，却已沉淀出一抹属于上位者那不容窥探的沉凝。
他没有问“遛弯”去哪里，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心知肚明。
随即，他转身，纯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步履沉稳地朝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陆沉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清冷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光影中，他嘴角的笑意才缓缓敛去，金眸中的慵懒消失殆尽，只余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伸出手，指尖在右耳垂那枚璀璨的金色耳钉上拂过，感受着其中属于姜阎的、冰冷而沉静的幽冥印记，仿佛触摸着最坚实的后盾。
下一刻，他身形微晃，深蓝色的身影恍如鬼魅般融入夜色，几个闪烁便消失在通往墨竹林的小径深处。
墨竹林深处，寒意更浓。
赵玄戈依旧保持着那个深躬跪拜的姿势，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冰冷的露水浸透了他的玄色劲装，膝盖下的墨玉石坪寒气刺骨，但他却浑然不觉。
体内被天帝意志强行镇压的真武神力如同蛰伏的火山，沉寂中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他所有的感知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任何一丝来自那两位至尊的气息波动。
当那道熟悉且蕴含着煌煌帝威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坪边缘时，赵玄戈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没有抬头，只是将头颅垂得更低，抱拳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响。
陆沉的身影从婆娑的竹影中缓步走出，停在赵玄戈身前丈许处。
他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那份属于天帝神魂深处、久居上位的无形气场，已如同实质的重力场，沉沉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石坪。
月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深蓝色的华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这临凡的神只衬得更显神秘。
“起来。”
陆沉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是一种不容违抗的命令口吻，清晰地传入赵玄戈耳中。
赵玄戈身体微震，没有丝毫犹豫，依言缓缓起身。
长时间的跪拜让他膝盖僵硬发麻，起身时身体摇晃了一下，但他马上稳住自己，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前方。
“抬头。”陆沉再次开口。
赵玄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依言抬起头。
月光下，他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绝对的恭谨和压抑到极致的沉静。
目光落在陆沉深蓝色的衣摆下方，不敢再向上半分。
陆沉的金眸此刻犹如冰冷的探灯，落在赵玄戈脸上，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唯有一种俯瞰万物、掌控生杀予夺的漠然。
“恢复得如何？”陆沉的语气如同在确认一件待估价古董的完好程度。
“回禀陛下，”赵玄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沉稳，“托陛下洪福，臣之神魂稳固，神力恢复近四成。”
他没有提真武神力被天帝意志镇压之事，仿佛那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四成……”陆沉低声重复了一句，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思量，“尚可，比巨灵神那废物强多了。”
赵玄戈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你身边，”陆沉陡然转变话题，直截了当，这次是为帝者那居高临下且不允许有半分回避的询问，“可还有别的‘故人’气息？”
赵玄戈沉默了一瞬，似乎在仔细感知和回忆，随即恭敬答道：“回陛下，臣于金陵大学，只感应到一位同僚的气息已然觉醒。”
“谁？”陆沉的金眸微凝。
“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杨戬。”赵玄戈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陆沉的眼神刹时有了变化！
那并非震惊，而是一种裹挟着“毫不意外”的释然和一抹极为复杂且难以名状的……情绪起伏。
金眸深处，仿佛有熔金流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漠然。
杨戬……瑶姬的孩子……他的外甥。
那个前世就桀骜不驯，听调不听宣，甚至敢为了母亲之事与他这个天帝舅舅正面硬撼的司法天神！
“他在金陵？”陆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赵玄戈点头，“二郎显圣真君亦在金陵大学古武学系，神魂已然觉醒，神力恢复程度……似在臣之上。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只是什么？”陆沉语气微沉。
“只是此次联谊，他……并未前来江城。”
赵玄戈如实禀报，声音藏着一缕不动声色的微妙。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位心高气傲、对昊天上帝（尤其是涉及瑶姬之事）始终心存芥蒂的司法天神，在得知江城这边有疑似天帝气息出现时，会是何等的不屑一顾且刻意回避的态度。
尤其是……如果让他得知天帝如今和酆都大帝有这样一层关系……
赵玄戈此时此刻在内心疯狂吐槽：
舅舅带头谈恋爱！还是跟曾经的死对头！
这要是让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司法天神知道了……画面太美不敢想！
陆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金眸深处掠过一抹极为隐晦且近乎无奈，夹杂着些许恼怒般的情绪。
他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右耳垂上的金色耳钉，感受着那冰冷的幽冥印记带来的奇异安抚感。
“其他人呢？”陆沉强行压下关于杨戬的思绪，继续问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回陛下，除显圣真君外，臣……尚未感应到其他故人气息。”
赵玄戈垂首答道，语气带着一丝遗憾，也有一丝庆幸。
若再来几个，场面恐怕更难控制。
竹林间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陆沉的金眸在赵玄戈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神魂深处被系上的那道“线”以及被他镇压的真武神力。
“你既已觉醒，当知此界非彼界。”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冷意，“旧日恩怨，暂且搁置。首要之务，是恢复力量，清理污秽，重建秩序。”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并且蕴藏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谨遵陛下法旨！”
对于这点，赵玄戈没有丝毫犹豫，抱拳躬身，沉声应诺。
无论他现在内心有多少困惑和槽点，身为真武荡魔天尊，守护秩序、荡涤邪魔是他的天职，这一点永不会变。
“至于杨戬……”陆沉停顿了片刻，抬眸望向金陵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幽深，他的唇边忽然牵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随他去吧。告诉他，他舅舅……暂时没空去金陵找他谈心。”
赵玄戈心头一跳，连忙应道：“是！臣……尽力转达！”
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预见杨戬听到这句话时的脸色了。
“去吧。”陆沉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无事，莫要主动来寻，静候调遣。”
“臣，告退！”
赵玄戈再次深深一躬，随即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黑鸟，悄无声息地退入竹林深处，迅速消失不见。
石坪上，只剩下陆沉一人。
他站在原地，夜风拂动着他深蓝色的广袖。
金眸中的漠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抬手，指尖再次拂过右耳垂那枚金色的耳钉，感受着其中属于姜阎的冰冷气息，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外甥……杨戬……
陆沉轻轻啧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这些复杂的思绪甩开。
随即，他转身，深蓝色的身影也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朝着612寝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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