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像透明的细纱,笼罩着新界北部这片日渐枯萎的农田。欧阳震华蹲在田埂边,手指捻起一株发黑的稻穗,稻穗在他指尖碎裂,散发出混合腐肉与铁锈的怪异气味。
“不是普通的稻瘟病。”他喃喃自语,抬头望向远处那片尤其茂盛却异常扭曲的稻田——那是阿莲负责照看的区域。
陈浩南跨过田垄走来,黑色皮靴陷进泥泞中。“查到什么了?”
“你看这些稻谷的排列。”欧阳震华用钢笔指向病变的稻丛,“不像自然生长,更像...某种编织物。”
确实,那些发黑的稻秆以一种不自然的螺旋状交织,形成类似神经网络的图案。更令人不安的是,当风吹过稻田时,传来的不是寻常的沙沙声,而是细微如骨骼摩擦的咔嗒声。
“阿莲在哪?”陈浩南皱眉问道。
“她说去查看灌溉渠,已经去了两个小时。”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农田深处走去。越靠近阿莲负责的那片区域,空气越发凝滞,雨水中开始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像是熟过头的果实混合着血腥。
“浩南哥,你看这个。”欧阳震华突然蹲下,从泥地里捡起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褪色的塑料发卡,样式老旧,上面沾着几缕干枯的藻类。
陈浩南接过发卡,眉头紧锁。“这款式,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了。”
他们继续前行,拨开一层比人还高的稻丛,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灌溉渠中,阿莲背对他们站立,齐腰深的污水在她周围形成漩涡。她双手浸在水中,肩膀有节奏地抖动,仿佛在搓洗什么。
“阿莲?”欧阳震华轻声呼唤。
女子缓缓回头,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诡异微笑。她的瞳孔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自然的金色光泽。
“欧阳医生,陈先生。”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在清理水道,这些水草堵住了水流。”
陈浩南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她浸在水中的双手上——那不是水草,而是一缕缕人类头发,正从渠底被她一点点拉起。
“离开那里,阿莲。”陈浩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莲歪着头,金色瞳孔微微收缩。“为什么?水必须流动,稻谷必须生长。这是规矩。”
欧阳震华悄悄从医药箱中取出便携显微镜和采样瓶,试图收集水样。但当他看向瓶中的液体时,脸色骤变——那些看似普通的水滴在显微镜下竟包含着微小的金色孢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增殖。
“浩南,这不是普通的水...”他的低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声打断。
哭声来自稻田深处。
阿莲的表情瞬间改变,之前的平静被一种近乎狂热的焦虑取代。“宝宝哭了,他饿了...”
她转身向哭声方向奔去,动作快得不似人类。陈浩南和欧阳震华紧随其后,拨开层层稻丛,最终停在田埂尽头一处隐蔽的土坡前。
土坡底部,一个狭窄的洞口隐约可见,仅容一人通过。那婴儿的哭声正是从洞内传来,伴随着阵阵甜腻的腐臭味。
“我进去看看。”陈浩南取出打火机,率先弯腰进入洞穴。
洞内的空气粘稠而沉重,每吸一口都像是吞咽着霉变的米粒。借助打火机的微光,他们看见洞壁上布满交织的根须,那些根须有节奏地搏动着,如同某种活物的血管。
洞穴深处,一个令人窒息的场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数十具孩童的骸骨被稻根紧紧缠绕,排列成一个完美的圆形。每具骸骨的头骨顶端都生长着一簇异常茂盛的金色稻穗,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哭声,竟是从这些稻穗中发出的。
阿莲站在圆圈中央,双手轻抚着那些骸骨上的稻穗,哼唱着走调的摇篮曲。
“阿莲...”欧阳震华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这些是...”
“我的孩子们。”阿莲转过身,金色瞳孔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芒,“他们守护着这片土地,就像我一样。”
陈浩南缓缓抽出随身携带的砍刀,刀面上刻着细密的符咒——那是林正英留给他的驱邪之物。
“你不是阿莲。你到底是谁?”
女子发出轻柔的笑声,那笑声在洞穴中回荡,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我就是阿莲,一直都是。只不过...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阿莲。”
她伸手抓住自己的脸颊,指甲深深陷入皮肤。随着一声布料撕裂般的声音,她的人皮从中间裂开,露出底下令人作呕的真实形态。
腐烂的稻穗与孩童骸骨缠绕而成的躯体,勉强维持着人形。无数细小的金色根须在她体内蠕动,如同血管般搏动。最恐怖的是她的头部——那里没有头骨,只有一个由稻秆编织而成的空腔,两粒发光的金色米粒悬浮其中,如同眼睛般注视着他们。
“三十年前...”那东西用不再是阿莲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像是千百个孩童的混合体,“他们把我献祭给这片土地,祈求丰收。我的血肉融入泥土,我的怨念与地底沉睡的‘千喉之兽’相连...”
欧阳震华猛地想起他在档案室发现的旧报纸——三十三年前,新界确实有一名女童在丰收祭典中神秘失踪,官方记载是意外落水。
“阿莲...林秀莲,七岁...”他喃喃道。
骸骨与稻穗组成的怪物微微点头,金色米粒闪烁着。“他们以为我死了,但我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我的痛苦滋养着稻谷,我的怨恨保护着这片土地不受外人侵犯...”
陈浩南紧握砍刀,目光扫过洞穴内的孩童骸骨。“那些孩子呢?”
“祭品...都是祭品...”阿莲的声音变得尖锐,“每十年,他们就必须献祭一个孩子,否则稻谷就会枯萎。我只是...最后一个。”
欧阳震华突然明白了。“稻瘟病...是因为祭典停止了?”
金色米粒剧烈闪烁。“三年前,最后一个守旧派老人去世,秘密被带进了坟墓。没有人再记得祭典,没有人再献上祭品...千喉之兽开始苏醒,它的根须渴求着养分...”
陈浩南向前一步,刀尖直指那非人之物。“所以那些病变的稻田...”
“是警告,也是预兆。”阿莲的骸骨手臂挥向洞口,“如果不恢复祭典,千喉之兽将彻底苏醒,它的根须会吞噬整个新界,然后是九龙、港岛...一切都会成为它的养料。”
洞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飞和几名洪兴成员冲了进来,手中的手电筒光柱在洞内乱晃。
“浩南哥!外面...外面的稻谷都在动!”大飞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陈浩南回头瞥了一眼,又转向阿莲。“怎么阻止它?”
那两粒金色米粒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太迟了。祭典中断太久,千喉之兽已经部分苏醒。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洞穴开始震动,泥土从顶部簌簌落下。
“要么,献上足够的祭品,让它再次沉睡...要么,彻底毁灭这片土地,连同我和它一起。”
欧阳震华脸色苍白。“需要多少祭品?”
阿莲发出凄厉的笑声。“最初只需要一个孩子...现在,至少需要三百个灵魂。”
大飞倒吸一口冷气。“三百个?疯了吗!”
“或者...”阿莲的金色瞳孔转向陈浩南,“你们可以按照陈先生最初的提议——连土地一起烧掉。”
陈浩南的眉头紧锁。“你会死。”
“我早就死了。”阿莲的声音突然变回他们熟悉的那种温柔,但转瞬即逝,“三十年前就死了。这具身体...只是怨念与神力的混合体。”
洞穴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洞壁上的根须开始像蛇一样扭动。
“如果烧毁这片土地,千喉之兽会怎样?”欧阳震华急切地问。
“会重创它,但不可能完全消灭。”阿莲回答,“它会退回地底深处,沉睡...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但总有一天会再次苏醒,而且会更加愤怒。”
陈浩南的目光落在那些被稻根缠绕的孩童骸骨上,又看向眼前这个由他熟识女子变形成的怪物。他想起阿莲平时如何细心照料这些稻田,如何为每一次丰收而喜悦——那不只是伪装,而是她真实的一部分。
“阿莲...你还剩下多少人性?”他轻声问道。
骸骨与稻穗组成的躯体微微颤抖。“足够为此感到痛苦,不够停止这一切。”
大飞举起手中的铁棍:“浩南哥,下决定吧!这地方快要塌了!”
陈浩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那甜腻而腐败的空气。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光已变得坚定。
“欧阳,带大家出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大飞,准备汽油和火焰喷射器。”
“浩南哥!”大飞震惊地喊道。
“连土地一起烧掉。”陈浩南重复自己最初的提议,但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决绝,“这是唯一的选择。”
阿莲——或者说那曾经是阿莲的存在——发出一种混合了解脱与痛苦的声音。两粒金色米粒的光芒逐渐暗淡。
“谢谢...”她轻声说,“三十年的守护...太累了...”
欧阳震华最后一次看向那非人之物,眼中没有憎恨,只有深深的悲哀。“安息吧,阿莲。”
当他们退出洞穴时,阿莲的骸骨躯体开始解体,稻穗枯萎,骸骨碎裂,只有那两粒金色米粒依然悬浮空中,如同最后的守望。
洞外,整片稻田都在疯狂蠕动,稻秆像触手般挥舞,发出震耳欲聋的沙沙声。洪兴的成员们已经布置好燃料管线和火焰喷射器,只等一声令下。
陈浩南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养育又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土地,缓缓举起右手。
“点火。”
火焰腾空而起,吞噬了稻谷、土地、以及三十年的痛苦与秘密。在冲天的火光中,似乎有千百个孩童的叹息随风消散,又似乎有两粒金色的光点,最终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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