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新界西北部的这片土地紧紧包裹。远离市区的霓虹与喧嚣,这里只有风声吹过农田的呜咽,以及若有若无的、带着腐烂甜腻气息的晚风。欧阳震华——或者说,此刻他更习惯别人叫他欧阳sir,一位靠着扎实经验和些许“非科学”直觉在法证界立足的中年人——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的风衣,借着稀疏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向导身后。
向导是元朗警署的一名年轻军装,叫阿强,本地人,此刻脸色比这夜色还难看。
“欧阳sir,前面……前面就是‘永丰农产’的试验田和仓库了。”阿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像他不安的心绪,“我们……真的要现在进去?白天来不好吗?”
欧阳震华停下脚步,掏出随身的水壶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稍稍驱散了周遭那股莫名的阴寒。他拍了拍阿强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沉稳:“阿强,有些东西,白天是看不到的。就像你报上来的,那些村民白天看起来只是有点呆,晚上却……”
他没把话说完,但阿强已经打了个寒颤。是的,那些村民,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大量食用农场“特供”高产水稻的人,白天行动迟缓,眼神空洞,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类似于植物表皮的蜡黄色。而到了夜晚,有人听见他们在田埂间游荡,发出沙沙的、仿佛枝叶摩擦的声响。
“我知道了,欧阳sir。”阿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边走,仓库后面有个侧门,锁坏了很久,农场主一直懒得修。”
两人绕过高大的、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的主仓库,来到侧面。果然,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不是单纯的谷物霉味,也不是化肥的刺鼻,而是一种混合了铁锈、腥咸海水和陈年污血的腐败气息,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过度生长的水藻般的生机。欧阳震华的眉头紧紧锁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强光手电,拧亮,光柱刺破仓库内部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仓库里堆放的,并非寻常的金黄稻谷。那是小山般的、颜色暗沉的谷堆,颗粒比寻常稻谷更大,更饱满,甚至显得有些……肿胀。谷壳并非金黄色,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绿色与铁锈红交织的斑驳色泽。手电光扫过,那些堆积的谷粒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是有无数微小的生命在其下拱动。
“欧阳sir,这……这稻谷好像……”阿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手电差点拿不稳。
“别碰任何东西。”欧阳震华低声警告,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一堆稻谷,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证物袋和镊子。他屏住呼吸,用镊子轻轻夹起几粒稻谷。谷粒入手并非干燥轻巧,反而带着一种粘腻潮湿的触感,沉甸甸的。
他将其中的一粒凑到眼前,借助强光仔细观察。谷壳上的斑驳并非单纯的色块,而是细密到极致的、如同腐蚀齿轮般的纹理,而在纹理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干涸的、暗蓝色的污渍。他想起最近实验室的初步检测报告,提到在这些“高产水稻”的样本中,检测出了无法解释的海洋生物源性蛋白片段和超高浓度的氧化铁颗粒。
深潜者血液……生锈齿轮……
这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用镊子稍一用力,试图剥开那异常坚韧的谷壳。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挤破脓疱的声响。谷壳裂开,流出的不是米浆,而是一小滴粘稠的、散发着海腥味的暗绿色液体。而在裂开的谷壳内部,本该是洁白米粒的地方,赫然镶嵌着一颗……芝麻大小、布满血丝、仿佛还在微微颤动的眼球!
那微型眼球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似乎还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泽。
欧阳震华手一抖,那颗“稻谷”掉落在证物袋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眼球在脱离镊子的瞬间,似乎还转动了一下,死死地“盯”了他一眼。
“呃……”旁边的阿强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
欧阳震华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将证物袋封好。这不是农业科技,这是亵渎!是将生命最基本的食粮,扭曲成了孕育不可名状之物的温床。这些村民,他们吃下去的不是米饭,是……是什么?他不敢细想。
“沙沙——沙沙——”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了一阵密集而规律的声响。不是风声,更像是无数双脚摩擦着地面,又像是……风吹过稻田的波浪声。
欧阳震华立刻关掉手电,对阿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迅速躲到一堆稻谷后的阴影里。
透过仓库墙壁的裂缝,他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月光下,数十个村民正沉默地走向农场中央的一片空地。他们的动作僵硬而同步,手臂低垂,步伐拖沓,身体在行走间确实发出那种“沙沙”的、植物摩擦般的声音。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而呆滞的光,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更加明显的蜡黄色,甚至能看到一些人的手背、脸颊上,开始浮现出类似稻秆纤维的纹理。
他们被“召唤”来了。
村民们在空地中央聚集,围成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心,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用废旧钢铁和零件焊接起来的物体——那是一台经过骇人改造的老式联合收割机。
它早已失去了农用机械的原本模样。巨大的收割台上,锋利的刀片被替换成了扭曲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铁钩和锯齿,上面沾满了暗绿色的污垢。驾驶舱的玻璃破碎,里面黑洞洞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嘴巴。最令人不适的是它的油箱——本该是储存柴油的地方,被粗糙地切开了一个口子,连接着几根粗大的、半透明的软管,软管内缓缓流动着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粘稠的绿色脓血。这些软管如同血管般缠绕在机械主体上,另一端则深深地插入地面,仿佛在从大地深处汲取养分。
这台锈迹斑斑、布满油污的联合收割机,就这样被村民们奉为神明——稻神像。
村民们开始跪拜,动作整齐划一,额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种低沉、含混、带着大量气音和摩擦音的诡异音节,听起来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混合着潮水拍打腐烂堤岸的声响。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Ia! Ia! Shub-Niggurath! the black Goat of the woods with a thousand Young!`”
破碎的、扭曲的咒文片段传入欧阳震华的耳中,让他心脏狂跳。这些词汇他曾在那本被列为高度机密的《混种邪典》残篇中见过只言片语!这绝非普通的乡村迷信!
跪拜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咒文的吟诵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那台“稻神像”似乎开始产生回应。它那锈蚀的外壳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那些缠绕的软管中,绿色脓血的流动速度明显加快,甚至开始有节奏地搏动,如同真正的心脏。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机油、铁锈、腐烂有机物和某种古老深海淤泥的恶臭,随着夜风弥漫开来。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些跪拜在最内圈的村民,身体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异变。他们的背部衣衫被撑破,皮肤下鼓起一个个迅速膨胀的肉瘤,那些肉瘤破裂,从中抽出**嫩绿色的、带着粘液的稻穗**!他们的手指开始木质化,指尖开裂,长出细密的根须,试图扎进泥土。他们的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吟诵,而变成了风吹稻浪的“沙沙”声。
他们在进行最后的“献祭”——将自身彻底转化为这邪神信仰的一部分,化为供养“稻神”的养料!
“不……不行……”阿强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欧阳震华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阻止这场仪式,至少,要弄清楚这“稻神”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直射那尊“稻神像”!
“警察!全部不许动!”他厉声喝道,尽管知道这喊声在如此诡异的场景下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光束聚焦在收割机那被改造的油箱上。透过半透明的管壁和油箱的裂口,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那绿色的脓血中,似乎浸泡着什么东西。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小齿轮、腐烂的鱼鳞、扭曲的植物根须以及某种不可名状的、搏动着的肉质核心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杂交胚胎!它随着脓血的搏动而微微起伏,仿佛正在孕育。
这就是“杂交邪神”的本体?还是它即将降临的载体?
被强光惊扰,村民们同时停止了吟诵,僵硬地转过头,数十双空洞而带着隐隐绿光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欧阳震华和阿强所在的方位。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植物般的漠然,以及……被惊扰的“生长”的愤怒。
“沙沙沙——!”
不再是吟诵,而是充满敌意的摩擦声从所有村民的喉咙里响起。他们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线缆操控的木偶般,站了起来,朝着仓库的方向,迈开了僵硬的步伐。
欧阳震华握紧了手中那袋装有“眼球稻谷”的证物,另一只手摸向了腰后——那里别着的不是配枪(他的权限不足以在非任务期间领枪),而是一把老旧的、却刻满了模糊镇邪符文的**军工铲**,这是他多年前一次离奇案件后养成的习惯。
他看着那些正在从人类向着某种“植物机械杂交体”转化的村民,又看了看那尊仍在搏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稻神像”,心中一片冰凉。
今晚,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难了。而新界,乃至整个香港的地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这样将工业废料、古老邪术与生命本质强行杂交的恐怖温床?
杂交邪神的阴影,已如这夜晚的雾气,无声地渗透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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