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看着不经世事,实则久在江湖里打滚,见惯了这班公门老油条的推诿伎俩,心底早已没了争辩的兴致。她深知,与这等趋炎附势之辈纠缠,无异于自降身份,反倒失了体面。先前一番言语已是震慑住众人,此刻再无多费唇舌的必要。
只见她纤手一抬,从腰间锦袋中取出一物,银光一闪,赫然是块巴掌大小的腰牌。周遭衙役无不伸长脖颈,好奇窥探。这腰牌材质温润,竟与林亨那块传世木牌不相伯仲,只是林亨的那块更显古意盎然,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而这银牌则寒光凛凛,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班头目光触及腰牌上“悬镜司巡察”五个篆字,顿时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油滑笑容瞬间凝固。他心中惊涛骇浪。
这悬镜司乃是朝廷专管江湖的特殊机构,与地方衙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管一摊,怎么今日竟查到保定府来了?这巡察之职说高不高,论品秩未必及得上府尹,可说低也绝不低,悬镜司行事素来独来独往,不受地方掣肘。更令人忌惮的是,这些巡察与督察院、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们往来甚密,若是他们在查江湖案时,顺手揪出些官府的龌龊事,便会原封不动移交言官。那些言官个个铁面无私、又臭又硬,一旦咬住便死不松口。多少朝廷大臣因为悬镜司被弄得焦头烂额、有苦难言,却偏偏挑不出半点越权的错处,毕竟人只是依规移交,并未越俎代庖。
班头定了定神,再细细打量李晚的衣着打扮,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她腰间悬挂的玉佩,质地通透、水头足满,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身上罩着的黑色狐皮大氅,毛色油亮顺滑,毫无杂色,一看便是取自极北之地的上等狐裘,这般一件大衣,寻常百姓家便是不吃不喝攒上三五年,也未必能得见其项背。
这下他心中又添一层疑窦,那悬镜司素来是清水衙门,与督察院一般,俸禄仅够养家糊口,要凭那点薪银置办这般行头,简直是痴心妄想。可这位巡察却堂而皇之穿在身上,毫不在意旁人窥探,这背后的底气,岂不是说明她身份远非表面这般简单?
顷刻间,班头额头便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冬日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竟丝毫不能让他心头的燥热降下半分。他知道,今日是撞上硬茬了,一个处置不当,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李晚瞧着他惊惶失措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屑,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本巡察此番前来,原是按惯例到保定府报备一声。后续要在此地公干些时日,越过地方官府总归不合规矩,却不想诸位,倒给了本巡察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上官的威严,班头听得腿肚子发软,连忙对着身后一个还在发愣的衙役摆了摆手,示意他火速去将府尹大人请回来。随后转过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作揖道:“大人恕罪,恕罪!是小人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的虎威,还请大人移步堂中奉茶,容小人们赔个不是。”
李晚抬手一阻,不容置喙道:“本巡察此来保定府,身负要务,落座就不必了。你们之中,谁知晓何家的住处?上前带路便是。”
班头闻言,如蒙大赦,心头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几分,连忙躬身道:“小人在保定府当差多年,城里城外的路没有不熟的,大人若是不嫌弃,便由小人带路,保管片刻便到。”
“走吧。”
李晚言简意赅,率先迈步向外走去。
班头不敢怠慢,找来一个心腹衙役,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让他速速通报府尹,再妥善处理后续事宜,随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到李晚身前,弓着身子引路。
一路上,寒风猎猎,卷起地上的残雪。李晚一行人行色匆匆,她身旁的随从趁机向班头细细打探何家的情形,尤其是那对离奇失踪的何偌夫妇。案卷上所载不过寥寥数语,只说二人夜半时分凭空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中细节却是语焉不详,难以作为查案凭据。
这班头虽为人油滑,却也是个精明干练之人,能在保定府当差多年,坐稳班头的位置,没点真本事怎么行?他对城中那些富商大户的情况了如指掌,虽然对失踪案没有调查清楚,但各种情况也是清楚明白。
此刻他不敢有半分隐瞒,将何家的底细一五一十道来。何家乃是保定府的望族,祖上曾出过翰林,家底殷实,何偌更是城中有名的儒商,为人谦和,乐善好施,夫妇二人感情甚笃,从未与人结怨。上月十五,何偌夫妇前往城外普陀寺进香,回来以后夫妻二人神情就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大事。当天夜里便没了音讯,家中人四处寻找无果,报官之后,官府查了数日,却连半点线索也无,此案便成了一桩悬案。
班头一边走,一边细细述说,言语间条理清晰,诸多细节信手拈来,倒也省了李晚不少功夫。
此时是李晚主导处理这案子,不敬便没有插手,只是跟在一旁静静听着。
保定府的衙役对这一言不发跟着的大和尚虽然也很疑惑,可也不敢多做,看样子这大和尚是这位李巡察请来协助破案的高人,再说人家一个出家人,他们轻易也不敢得罪。
何府就在保定府的北边,与县衙门离得并不算远,等那班头介绍完案情,几人差不多也到地方了。
青石板路上尽头便是何家府邸。朱红大门高达丈余,漆色虽因年月稍显沉暗,却依旧透着世家大族的规整气派,门楣上“何府”二字是前朝翰林手书,笔力遒劲,覆着层薄雪更显古雅。
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镇在门侧,狮目圆睁,鬃毛虬结,虽蒙着雪霜,依旧透着凛然威势。大门两侧并没有任何装饰,显然何偌夫妇的失踪让这一家也无心过年,与旁边的喜庆相比,更添了几分萧索。门前的上马石被磨得光滑温润,阶前青石板积雪被扫得干净,却没什么人来访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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