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学堂”的命名,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着聚落的肌理。最大的变化,发生在那些最年轻的灵魂身上。
丫丫不再满足于仅学习算账识字。她鼓起勇气,向林川请求,想跟孙小眼学习侦察技巧。“小虎哥,我不想只会待在屋里数薯金。万一……万一再有坏人来了,我也想能帮上忙,不只是躲起来。”她仰着晒成小麦色的小脸,眼神清亮而坚定。林川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株在冻土中顽强钻出的新芽,最终点头应允,嘱咐孙小眼从最基础的观察地形、辨认足迹教起。
年轻一代的悄然变化,映衬着老一辈内心更为复杂的波澜。 王老栓对自家孙子狗娃如今张口闭口“规矩”、“责任”感到既欣慰又些许失落。欣慰的是孙儿有了出息,识文断字,眼界开阔;失落的是,那个曾经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拾穗的娃娃,似乎正奔向一个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更广阔的世界。一次晚饭,狗娃认真地说:“爷爷,吴先生讲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咱们种好地、守好家,就是最大的道理。”王老栓嚼着红薯,半晌才闷闷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这天下,终究是朱皇帝的天下啊。” 话语里,是根深蒂固的皇权意识与新生家园观念的交锋与迷茫。
这种交锋,在应对官府新一轮的“劝捐”时,变得尤为尖锐。 县衙来了新的指令,并非强征,而是“劝谕”各乡绅、大户乃至如流民屯这般“新兴之地”,“踊跃捐输,共体时艰”,以助“辽饷”。措辞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
议事会上,气氛凝重。吴秀才倾向于破财消灾,维持与官府的融洽关系,引经据典说明“顺势而为”的重要性。而赵铁柱等经历过厮杀的青年骨干则情绪激动,认为这是无底洞,今日捐了“辽饷”,明日就可能来“剿饷”,主张强硬抵制。
王老栓蹲在角落,吧嗒着烟袋,在一片争论声中突然开口:“俺是个老庄稼把式,只认一个死理儿:蝗虫来了,你喂它一口,它吃光了你这块地,还得去祸害别家。咱这屯子,是咱们一口粮一口粮省下来,一滴汗一滴血建起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捐,可以,但得有个说法,有个限度!得让官府的大老爷们知道,咱们这粮,是能活人命的,不是填无底洞的!”
这番话,粗糙却掷地有声,代表了底层民众在获得一定生存保障后,对自身劳动价值的朴素扞卫和对无度索取的本能抗拒。 它超越了简单的“捐”与“不捐”的争论,触及了权利与义务的边界问题。
林川静听各方意见,心中已有计较。他最终拍板:捐,但要有策略地捐。他亲自起草了一份呈文,语气恭谨却条理清晰:首先,详述流民屯开荒垦殖、安顿流民、自保地方的“微劳”;其次,表明愿为朝廷分忧的“赤诚”,同意捐出一批红薯干;但紧接着,笔锋一转,委婉陈述屯民初安、积蓄有限之苦,恳请上官体恤,此次捐输后,能明确一段时间的“宽恤期”,并“乞赐明文”,对屯民垦殖之地给予“暂免科征”的恩典,以利休养生息,长远方能贡献更多。
更重要的是,他提议,此次捐输不由官府胥吏经手,而是由屯内组织人手,直接运往边境指定的明军卫所,美其名曰“犒劳边军将士,鼓舞士气”。
这一方案,巧妙地将“被动纳捐”变成了“主动劳军”,既全了官府颜面,又避免了中间盘剥,还将屯子的存在感直接展示给边境军队,隐含寻求另一层保护的意图。 同时,那“乞赐明文”的要求,则是试图将官府的默许转化为一纸带有承诺性质的文件,为屯子争取合法的生存空间。
方案在议事会上经过激烈讨论后通过。当装满红薯干的车队,在赵铁柱带领的乡勇护送下驶向边境时,屯口送行的人们心情复杂。有对粮食的心疼,有对未来的担忧,但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试图掌握自身命运的微弱底气。
夜色中,林川与张溥派来的信使密谈。 信使带来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清军可能正在策划一场大规模的冬季攻势,目标直指山西、陕西结合部的薄弱环节。而朝廷内部,关于是战是和的争论已白热化,直接影响前线物资调配。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信使叹息道,“先生让我转告您,您此处已成一方缩影,好自为之,或可为乱世一试点。”
送走信使,林川独立寒夜,仰望星空。屯子里的点点灯火,如同黑暗中倔强闪烁的星火。他知道,这星火虽微,却已点燃了人心中的某些东西——对家园的守护、对规矩的敬畏、对自身价值的认知,甚至是一丝试图与庞大体制进行博弈的勇气。第一阶段的根基,至此,已深深扎入这片土地与人心。接下来,这星火能否燎原,将取决于他们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时代风暴中,存活下去,并守住这来之不易的“觉醒”。
(第三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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