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五。
卧龙谷,格物院。
那座曾带来死亡与绝望的钢铁巨兽,在历经了十个昼夜的血火洗礼之后,终于脱胎换骨。
它再一次发出了轰鸣。
这一次,不再是癫狂的嘶吼,而是一种低沉、稳定,充满了绝对力量感的咆哮。
断裂的硬木连杆早已被弃入废铁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由整块精钢千锤百炼锻造而成的粗壮铁轴,闪烁着森冷的金属光泽。
所有关键的连接处,都换上了厚重的法兰盘结构,用一根根碗口粗细的熟铁螺栓死死锁紧,层层加固,狰狞而可靠。
巨大的锻锤头,在灼热蒸汽的精准驱动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规律性,一次,又一次地,轰然砸落!
“铛——!”
“铛——!”
“铛——!”
每一次锤击,都像是一头被驯服的远古巨兽在咆哮,沉闷的雷音贯穿了整个工棚,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屋顶的积雪簌簌而下。
通红的精铁坯料,在那种不容抗拒的绝对力量面前,被轻易地压扁、延展、塑形。
内里的杂质,在一次次蛮不讲理的轰击下,被彻底粉碎,被无情地挤压出来,迸溅出点点火星。
“稳住!”
王希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木拐,左臂还用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
那是前些天清理废墟时,他为了抢救图纸,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砸伤的。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两团近乎癫狂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铁砧上,那根在锻锤下迅速成型的枪管粗坯,用嘶哑的嗓子狂吼。
“温度!压力!落锤频率!都给老子稳住!谁敢出错,老子扒了他的皮!”
王二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像一尊铁塔般矗在蒸汽阀门旁。
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稳稳地控制着冰冷的黄铜手柄,黝黑的脸上,汗水混合着油污,如同一条条小溪般淌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
他身后,几名工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压力表上那根不断跳动的指针和锅炉的水位计,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鲁老七则带着另一组人,手持特制的巨大长钳,在每一次锤击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翻转、调整着那根通红的枪管坯料,确保它身体的每一寸,都能享受到神力的洗礼。
“停锤!”
“淬火!”
王希猛地挥下手臂,声嘶力竭。
“轰——”
巨大的锻锤头在蒸汽的精准控制下,带着一股强风,稳稳地悬停在了半空,距离铁砧不过数寸。
通红的枪管粗坯,立刻被鲁老七等人用长钳夹起,在一片紧张的呼喝声中,被迅速浸入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翻滚着恶心气泡的巨大淬火油槽之中!
“嗤啦——!”
一声巨响!
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被丢进了冰水里。
浓烈刺鼻的白烟,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味,轰然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半个工棚,呛得人眼泪直流!
工匠们紧张地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不断冒泡的油槽。
待到白烟渐渐散去,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将那根已经冷却、呈现出暗沉黑色的枪管粗坯,从油槽中取出。
“给我!”
王希一把推开要来搀扶的工匠,不顾自己还吊着的胳膊,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抢过了那根尚有余温的枪管。
他用仅剩的右手,拿起一把锋利无比的钢锉,对准枪管的内壁,用尽力气,狠狠一刮!
“锵——”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丝毫砂砾般的阻滞感!只有一道光滑、流畅的银白色刮痕!
他又拿起一根特制的、细长的金属探针,小心地伸入枪管内部,闭上眼睛,全凭手上的触感,仔细地探查着。
探针在内壁顺畅地滑动,均匀,平滑,没有任何凹凸不平的触感!
“成了!”
王希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甚至有些破音。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滚烫的泪水,猛地将那根完美的枪管粗坯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天空,向着所有见证了这一切的人,发出了野兽般的狂吼!
“成了——!”
“成了!我们成了——!”
死寂了片刻的锻工坊,猛然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嗷——!”
工匠们扔掉了手里的工具,如同疯了一般,互相拥抱着,捶打着对方的后背。
有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人则冲到那台依旧散发着余温的钢铁巨兽面前,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地抚摸着它冰冷的钢铁身躯,口中喃喃自语。
十个昼夜不眠不休的煎熬!
袍泽兄弟血与火的代价!
李信那句“提头来见”的最后通牒!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宣泄!
这头吞噬了人命的钢铁巨兽,终于被他们彻底驯服!
蒸汽锻锤的成功,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整个格物院,乃至整个卧龙谷,都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轰隆!轰隆!”
神机团团长陈武,几乎是循着那雷鸣般的锤击声,第一时间冲进了锻工坊。
这位满脑子都是枪炮的悍将,看着锻锤下,一根根光滑笔直的枪管粗坯,如同下蛋一般被源源不断地产出,再看看角落里那堆积如山、奇形怪状的报废旧料。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芒!
“好!好一个蒸汽神力!”
陈武猛地一拍大腿,一把拉住还在激动中的王希和王二,也不管王希身上有伤,大步流星地就往外冲。
“王院正!王二哥!这锻锤之力,能否借我一用?!”
他拉着两人,径直冲向了不远处的炼铁高炉区。
巨大的高炉正喷吐着灼热的火焰和黑黄色的浓烟,十几名最强壮的工匠,赤膊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拉动着巨大的皮囊风箱,为炉内鼓风,维持着炼铁所需的高温。
“看到没有!”
陈武指着那些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色涨红,却依旧无法将风力再提升分毫的鼓风匠,声音里带着一股急切。
“人力有穷时!这风力上不去,炉温就到不了顶!矿石里的杂质就炼不干净!出的铁水,软趴趴的,一打就碎!产量还低得可怜!这怎么给老子的神机营造炮!”
他目光灼灼地回头,死死盯着那台依旧在轰鸣的蒸汽锻锤,又猛地看向旁边那个为锻锤提供动力的巨大锅炉,眼中满是贪婪!
“蒸汽之力,磅礴无尽,用之不竭!”
“若能用这股神力来鼓风,何愁炉温不高?!何愁炼不出好钢?!”
王希和王二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那狂热的火焰,瞬间被再次点燃!
是啊!
如此强大的力量,岂能只用来锻打?!
“干他娘的!”
王二一声怒吼,吐了口唾沫在掌心,狠狠一搓,立刻招呼人手。
“都别他娘的愣着了!干活!”
巨大的锅炉被重新规划,灼热的蒸汽不再仅仅驱动锻锤。
一根根新铺设的、碗口粗的铁管,如同巨蟒的血管,将那股狂暴的力量,引向了高炉的鼓风区!
特制的,由多层坚韧牛皮和硬木框架制成的巨型风箱被迅速安装到位,其巨大的活塞连杆,被直接与一个崭新的蒸汽气缸相连!
“开阀!”
王希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嗤——轰!”
强劲的蒸汽,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入气缸!
巨大的活塞,以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和惊人频率,带动着那巨型风箱,疯狂地往复运动!
“呼——!呼——!呼——!”
狂暴的气流,如同平地刮起的飓风,被源源不断地、狠狠地压入了高炉的风道!
炉膛内,原本只是橘红色的火焰,几乎是在瞬间,猛地一亮,转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刺目的炽白色!
炉壁甚至因为温度的急剧攀升,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的嗡鸣!
“炉温!我的天!炉温爆了!至少比刚才高了五成!”
负责观测炉温的老工匠,声音都吓得变了调,连连后退,生怕那高炉下一秒就炸开!
“投料!加大投料!把家伙都给老子填进去!”
陈武兴奋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嘶声狂吼,像是在指挥一场攻城大战。
一筐筐的铁矿石和焦炭,被不要钱似的投入炉中。
在狂暴风力的催动下,这些矿石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翻滚,变成炽热的铁水,大量的杂质被更彻底地分离出来,浮在表层。
仅仅半日之后,第一炉由“蒸汽风箱”催生出的铁水,出炉了。
那铁水,色泽明亮,流动性极佳,如同一条金色的火龙。
经验最丰富的老铁匠,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跪倒在地。
“好铁!这是上好的精铁啊!比咱们以前炼出来的,强太多了!”
产量统计的结果,很快被送到了王希面前。
日产精铁量,翻了一倍有余!
蒸汽带来的变革,远不止于此。
枪管粗坯锻造成型,只是第一步。
最关键,也是最耗时的一步,是钻镗内壁,使其光滑笔直,口径完全一致。
以往,这道工序,需要经验最丰富的枪匠,手持特制的长钻,全凭一双手的稳定和腰腹的力量,耗费数日甚至十数日的光景,小心翼翼,才能钻出一根合格的枪管。
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且精度极难保证,废品率居高不下。
王希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台不知疲倦、轰鸣不休的蒸汽心脏。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召集了格物院所有顶尖的巧匠,将自己关在工棚里,夜以继日地绘图、计算、争吵、试验。
三天后,一台崭新的、狰狞的钢铁怪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巨大的硬木底座上,精钢打造的钻床主体被牢牢固定。
一根由格物院的能工巧匠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手工打磨出的、硬度远超普通钢铁的精钢钻头,被牢牢地卡在特制的夹具之中。
而夹具的另一端,则通过一套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齿轮连杆机构,与蒸汽气缸的活塞,紧密相连!
“开阀!”
“低速!匀速!”
王希亲自指挥,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创造者的神采。
“嗤……”
蒸汽缓缓注入。
活塞开始平稳地运动,带动着大大小小的齿轮,精准地啮合、转动。
那根精钢钻头,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旋转起来,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冰冷的机械力量。
“进给!”
王二亲自操控着另一组手柄,缓缓转动。
钻头在蒸汽提供的、恒定而强大的扭力驱动下,开始匀速、稳定地向前推进!
锋利的钻尖,轻易地“啃”在了被特制夹具牢牢固定住的枪管粗坯内壁上!
没有刺耳的尖啸,只有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切削的“嘶嘶”声。
一条条银亮色的金属屑,如同漂亮的卷发,从枪管内被不断地带出,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平稳、流畅、高效,带着一种工业时代独有的、冷酷的美感。
这,是属于机器的力量。
是人力,永远无法企及的降维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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