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煤!烧水!”
王希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形,像两块破砂纸在摩擦。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死死盯着眼前那头钢铁巨兽。
工匠们机械地挥动铁锹,将黑亮的煤块奋力铲进特制的高炉。
熊熊的烈焰瞬间将煤块吞噬,炉膛内发出沉闷的咆哮,热浪滚滚,将整个工棚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起来。
巨大的蒸汽锅炉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苏醒前的酣睡鼻息。
炉内的冷水被迅速加热,温度计的红线疯狂攀升!
更关键的是压力表,那根黄铜指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一格、一格地,艰难而又坚定地向上移动!
“动了!动了!”
“压力在升!指针过一了!”一个负责观测的年轻工匠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稳住!继续烧!不要停!”王希嘶吼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根连接锅炉与气缸的、婴儿手臂般粗的熟铁管道,那里面,正孕育着一股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指针,缓缓指向了预设的红色刻度线。
“开阀!”
王希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站在阀门旁的鲁老七,这位经验最丰富的老工匠,此刻也是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双手握住那冰冷沉重的黄铜手柄,青筋暴起,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猛地向下一扳!
“嗤——!”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嘶鸣,猛然炸响!
一股灼热的、肉眼可见的白色蒸汽,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怒龙,狂暴地从阀门缝隙中喷薄而出!
那股磅礴到无可抵挡的巨力,瞬间冲入冰冷的气缸,狠狠推动着内部那个打磨得光滑如镜的活塞!
活塞带动着那根粗壮得骇人的铁力木连杆,发出了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
“嘎吱……嘎吱吱……咯咯……”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巨兽在磨碎自己的骨骼。
那重达千斤、高高悬起的生铁锻锤头,在连杆的带动下,开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抬升!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寸的抬升,都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虽然缓慢,虽然伴随着刺耳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噪声,但它确实动了!
它真的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蒸汽之力,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抬……抬起来了!”
“天呐!它真的抬起来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工棚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工匠们扔掉手中的工具,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许多饱经风霜的汉子,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任由滚烫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油污与汗渍,嚎啕大哭!
成功了!
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熬了三天三夜,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驯服了这头钢铁巨兽!
王希死死攥着拳头,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抠出了血,他却毫无察觉。
他强压下翻腾的激动,嘶声喊道:“稳住!稳住压力!不要掉以轻心!准备试锻!”
一块烧得通体赤红,散发着灼人高温的精铁坯料,被两名最强壮的工匠用巨大的长柄铁钳夹着,快步跑来,“哐当”一声,被精准地放置在了那厚重无比的巨大铁砧之上。
此刻,那千斤锻锤头,已经被蒸汽之力抬升至了最高点,在工棚的顶端,静静地悬停着,如同等待降下神罚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落锤!”
王希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鲁老七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扳动了另一个控制泄压的阀门手柄!
“轰——!!!”
积蓄在锅炉与气缸内的恐怖蒸汽压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释放!
活塞以一种远超凡人想象、超越人力极限的速度,狂暴地推动着连杆!
那重达千斤的锻锤头,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手狠狠抡下!
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毁天灭地之威,狠狠砸向那块通红的铁坯!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震出躯壳的巨响,响彻了整个格物院!
火星,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四散迸射!
那块原本厚实的铁坯,在这一锤之下,竟被砸得肉眼可见地变薄、延展!
“成了!成了!!”
“这力量!这速度!比一百个王头儿加起来都厉害!”
工匠们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狂热的欢呼!
然而,就在这狂喜攀升至顶点的瞬间——
“嘎嘣——!!!”
一声无比清脆、无比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欢呼与喧嚣!
那根连接着活塞与锻锤的铁力木连杆,在与锻锤头连接的榫卯结构处,竟应声断裂!
“不好!快躲开——!”
王二那双铜铃般的牛眼瞬间瞪得血红,目眦欲裂,发出了平生最凄厉的狂吼!
但,一切都晚了!
失去了连杆束缚的千斤锻锤头,如同一颗脱膛的炮弹,带着残余的巨大动能,失控地飞了出去!
轰隆——!
沉重的锻锤头狠狠地撞在了支撑工棚屋顶的一根合抱粗的木柱上!
那坚实的木柱,如同朽木一般,被瞬间撞成两截!
漫天木屑纷飞!
紧接着,锻锤头余势未消,又翻滚着,重重砸在旁边堆放的一堆半成品铁件上!
稀里哗啦——!
火星、断裂的木料、被砸得扭曲变形的铁件,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四周的人群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啊——!”
“救命啊!”
“我的腿!”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取代了欢呼!
三名离得最近、来不及躲闪的工匠,当场被飞溅的铁块和断裂的木料击中!
一人被一块高速飞行的铁片砸中头部,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头盔迸裂,鲜血迸溅,当场软倒在地,生死不知!
另一人被削断的木柱扫中了小腿,只听“咔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整条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还有一人,被倒塌的屋顶和木料死死压住了半边身子,胸膛塌陷,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狂喜,瞬间化为炼狱!
工棚内烟尘弥漫,血腥味与蒸汽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呛得人无法呼吸。
到处都是哭喊声、惨叫声、呻吟声。
那头失控的钢铁巨兽,在废墟之中,仍在“嗤嗤”地喷涌着白汽,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王希脸上的狂喜彻底凝固了,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化为死人般的惨白。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血肉横飞的惨状,看着自己呕心沥血、视若神明的造物,转瞬间变成了屠戮同伴的杀戮凶器。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落在他胸前那份沾满了油污与汗水的图纸上,染红了那些复杂的线条和计算符号。
“救人!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王二最先反应过来,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双眼通红,嘶吼着冲向废墟,徒手去扒拉压在工友身上的沉重木料,双手瞬间被锋利的木刺扎得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鲁老七和其他工匠也如梦初醒,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救人。
整个格物院,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悲鸣之中。
死寂。
当李信踏入这片狼藉的工棚时,所有的哭喊与喧哗都诡异地平息了。
只剩下锅炉残余蒸汽从破裂管道中泄漏发出的、微弱的“嗤嗤”声,如同垂死的喘息。
李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这片如同战败后的废墟,扫过地上那几滩已经开始凝固、变得暗沉的血迹,扫过那台彻底报废、扭曲狰狞的钢铁巨兽,最终,落在了那个失魂落魄,跪坐在地上的王希身上。
他没有发怒,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步走到那片最刺目的血迹旁,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
在指尖,轻轻地捻了捻。
冰冷的触感,带着一股浓郁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站起身,走到王希面前,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冬日里结冰的湖面。
“死了几个?”
王希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回……回禀大帅……”
王二抬起头,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泪水和血污混成了一道道泥流,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重伤三人……头部重创的赵三……怕是……怕是不行了……”
“断了腿的钱老六,整条腿都碎了,张济先生说……保不住了……”
“还有被压断了七八根肋骨的孙二狗,内脏可能破了,也在……也在抢救……”
李信沉默着,听完了报告。
他转过身,走到那台彻底报废的蒸汽锻锤旁。
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冷而扭曲的锤头,又走到断裂的连杆处,仔细观察着那个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撕裂的榫卯接口。
硬木的纤维被暴力扯断,断裂面参差不齐,狰狞可怖。
“问题,出在榫卯?”
李信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喜怒,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是……是……”鲁老七鼓起毕生的勇气,声音发颤地回答,“落锤的瞬间,那力道……太大了……榫卯……榫卯的结构吃不住劲……崩了……”
李信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那个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王希。
“图纸呢?”
王希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如梦初醒,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那份沾着自己心血与鲜血的图纸,递了过去。
李信展开图纸。
上面布满了王希在亢奋状态下疯狂修改的炭笔痕迹和密密麻麻的、复杂的计算符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那些关键的结构设计。
“连杆的强度设计冗余不够,榫卯结构,是天生的弱点。”
李信一针见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但思路没错。蒸汽之力,确实磅礴,远非人力可及。”
他放下图纸,那双平静的眸子,骤然间风云变色!
目光如电,如刀,如锥,狠狠刺向在场所有面如死灰、垂头丧气的工匠!
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两块冰刀在互相刮擦,尖锐而酷烈!
“死了人,伤了人,就怕了?”
他猛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根断裂的木柱上!
“嘭!”
木屑纷飞!
“格物之道,探索未知,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流血的?!”
“老子带兵打仗,攻城略地,哪一次的胜利,不是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就因为死了人,流了血,你们这群爷们儿就怕了?!就他娘的想缩回去了?!”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着那台已经变成废铁的钢铁巨兽,声音如同雷霆,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都给老子抬起头!看看它!”
“它废了吗?!它死了吗?!”
“它没死!它只是在用自己的骨头,告诉你们这群蠢货,哪里还不够硬!哪里还不够强!”
“榫卯断了,就给老子换成整根的精钢铁轴!用最好的百炼钢!”
“连杆强度不够,就给老子加粗!加厚!用最硬的铁木!外面再给老子包上三层铁皮!”
“榫卯结构不行,就给老子改!给老子换!改成更牢固的连接方式!法兰盘!用烧红的螺栓给老子拧上去!让它自己冷却锁死!你们格物院不是号称最有办法吗?!这点小小的挫折,就把你们所有人都打趴下了?!”
他冰冷酷烈的目光,最后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王希的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与血的命令!
“王希!抬起头来!看着老子!”
王希浑身剧震,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迎上了李信那双深不见底、却燃烧着两团熊熊烈火的黑眸。
“死了人,伤了人,老子也心疼!抚恤,老子给双倍!伤员,老子用最好的药!”
“但是!仗,还得接着打!鞑子的刀,不会因为我们死几个人就变钝!”
“枪管,还得继续造!蒸汽锻锤,必须给老子成功!”
李信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所有人的心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可抗拒的压迫感。
“老子给你人!给你料!给你钱!格物院要什么,老子给什么!”
“但老子,只给你十天!”
他猛地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王希的鼻尖上。
“十天之内!要么,你把这个铁疙瘩给老子重新立起来!让它乖乖听话,给老子锻出合格的无缝钢管!”
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寒风,让整个工棚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许多。
“要么……”
“你就带着你这帮人,抱着这堆废铁,一起给死伤的兄弟——陪葬!”
“轰!”
这最后一句,如同九天惊雷,在王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双死灰般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至极的光亮!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之后,所迸发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与决绝!
“诺!”
王希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那枯瘦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狂吼,嘴角的血迹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格外狰狞!
“十天!就十天!”
“若不成!王希,提头来见!”
“王二!”李信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副手。
“末将在!”王二猛地站起,如同被激怒的受伤猛虎,眼中凶光毕露。
“带人,立刻清理废墟!所有伤员,立刻送往医曹!告诉张济,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全力救治!”
“所有死伤兄弟,抚恤一律按照阵亡将士双倍标准发放!此事,由民曹陈敬之亲自督办!务必送到家人手中!”
“诺!”王二与不知何时赶来的陈敬之齐声应道,声音铿锵。
李信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刺目的血迹,和那堆狰狞的废铁,转身,大步离去。
他那身玄色的披风,在从破洞灌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冰冷而沉重的话语,随风飘来,如同铁锤,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每一个工匠的心头。
“都给老子记住!”
“从今天起,格物院的每一块铁,都沾着袍泽的血!”
“要么,就用这血,给老子淬炼出最锋利的刀枪!”
“要么,就全都变成一堆无用的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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