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9年,腊月廿九。
朔风如刀,卷着碎雪,狠狠抽打着卧龙谷的每一寸土地。
大战的血腥味仿佛还未被寒风吹散,清廷大军压境的阴影,更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山谷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然而,汉家的新年,终究是要过的。
这年关,不仅仅是辞旧迎新,更是李信要在这绝境之中,为所有人点燃的一把希望之火,是凝聚人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格物院深处,一反往日的寂静,此刻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紧张与压抑的兴奋。
王希和王二,两个格物院的头头,正带着几个心腹工匠,死死盯着几个用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木箱。
那眼神,既有期待,又有藏不住的畏惧。
“院正……这玩意儿,真能行?”
一个年轻工匠的手有些发抖,他看着箱子里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用厚纸筒包裹、顶上插着引信的药包,嗓子眼发干。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每一个药包,都以提纯过的精炼火药为核心,里面还按照秘方,掺入了不同比例的金属粉末。
铜粉、铁屑、硝石……这些东西,平日里是用来造杀人利器的,现在却要被送上天,炸个“好看”出来。
这简直是在玩火。
王希的眼中,却跳动着近乎癫狂的炽热。
他伸出手,如同抚摸情人一般,小心翼翼地拂过一个药包粗糙的表面。
“行不行,今晚子时,试过才知道!”
“旅帅说了,这个年,要过得亮堂!”
“要让谷内外的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咱们汉家的光,灭不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二。
“王二!”
“按图纸上标的位置,把‘地老鼠’给我埋进谷口那片开阔地里!”
“‘起火’和‘盒子’,全部架到两侧山崖的安全点上!”
“记住,引信的长度,给我用尺子量!一分一毫都不能错!”
“今夜子时,听号令行事!”
“明白!”
王二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一挥手,立刻招呼几个胆大的工匠,像抬着祖宗牌位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木箱抬出了工坊。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们脸上,却浇不灭他们眼中那簇被点燃的火苗。
……
中枢议事堂,侧厅。
炭火盆烧得通红,将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李信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陈敬之与燕九,一文一武,分立左右,神情肃穆。
桌案上,摊着一份刚刚由陈敬之草拟的文书。
“旅帅。”
陈敬之的手指点在文书上,沉声汇报。
“按照您的吩咐,保民府学曹那边,已经挑出了三十个能说会道、粗通文墨的吏员。”
“另外,还从流民里找到了几个以前在乡下搭班唱社戏的老艺人。”
“戏都定好了,就三出:《岳母刺字》、《苏武牧羊》、《戚家军抗倭》。”
他稍作停顿,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
“戏台就搭在谷内中心广场,挑了个背风向阳的好地方。地都夯实了,积雪也扫干净了。”
“从除夕午后开始,一直唱到正月初三,每天两场。”
“学曹的吏员会在现场维持秩序,顺便给那些不识字的大头兵和百姓讲解戏文里的意思,就是为了提振咱们抗虏保家的这股劲儿。”
“医曹那边也安排了,会在场子边上设个点,熬好了姜汤热茶,省得有人冻出毛病。”
李信的目光在文书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戚家军抗倭”几个字上,微微颔首。
“很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戏文,要怎么粗鄙怎么来,道理,要怎么直白怎么讲。”
“我要让谷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扛枪的兵,还是拿锄头的民,不管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是刚会走路的娃娃,都能看懂,都能记住!”
“记住什么?”
李信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记住我汉家的脊梁,是宁折不弯的!”
“记住保家卫国这四个字,是每个带把儿的爷们,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属下明白!”
陈敬之心中一凛,重重躬身。
李信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侧那个始终沉默如影子的男人。
“燕九。”
“属下在!”
燕九的身形微微一动,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冷得像冰。
“年节期间,人多眼杂,正是牛鬼蛇神最喜欢出来活动的时候。”
“青蛇卫,必须把眼睛给我瞪得比铜铃还大!”
“戏台、流民营、各个工坊、谷口要道,所有地方,都给我布下双倍的暗哨!”
“任何可疑的人,任何不对劲的事,第一时间报我!”
“清廷的细作,金帐的探子,他们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我们更不能给他们机会!”
“诺!”
燕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血腥气。
“属下已增派三倍人手,日夜轮值,就是掘地三尺,也绝不让一只苍蝇乱飞!”
李信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纷飞的雪花。
“年,要过得热热闹闹。”
“但刀,不能离手。”
“传令各团,将士们可以轮流休沐,去看戏,去跟家人乐呵乐呵。”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
“各团驻地,必须时刻保持三分之二的兵力在岗!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骠骑营的游骑,巡逻范围扩大到谷外百里!告诉李铁牛,过年了,别人的眼睛可以歇,他的眼睛不行!”
“得令!”
燕九与陈敬之齐声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
除夕,巳时。
雪势总算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卧龙谷内,却一反常态地多了几分喧嚣和烟火气。
中心广场上,一座用原木和厚木板临时搭建的简易戏台已经矗立起来。
台前清扫出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军民裹着厚实的棉袄,缩着脖子,搓着手,一边哈着白气,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那座新奇的台子。
李信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玄甲黑袍。
他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深蓝色棉袍,外面只罩了一件半旧的羊皮大氅,在陈敬之和两名便装亲卫的陪同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了伤兵营。
营区里,那股浓重的草药味依旧呛鼻。
但今天,却多了一丝暖意。
保民府的妇孺们送来了一筐筐新蒸的杂粮馒头和一桶桶热气腾腾的肉汤。
虽然肉星子少得可怜,汤也稀得能照见人影,但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口热汤下肚,足以暖透心肺。
一些伤势较轻的士兵,正互相搀扶着,在营帐间慢慢走动,呼吸着新鲜却冰冷的空气。
李信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最里侧的重伤区。
那里的空气,混杂着血腥、腐臭和药味,几乎能让人窒息。
在一个角落的营帐里,他看到了赵猛。
这位磐石团最悍勇的团副,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他的脸因为失血而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苍白,但那只仅剩的独眼,却依旧闪烁着野狼般的桀骜。
他正用仅剩的右手,极其笨拙地,试图从旁边的食盒里拿起一个黑乎乎的馒头。
“旅帅!”
赵猛看见李信进来,独眼中爆出一团精芒,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行礼。
“躺着。”
李信一步上前,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动弹。
他顺手拿起那个馒头,看也没看,直接掰成两半。
一半塞进赵猛手里,自己拿着另一半,就着旁边一碗温热的肉汤,竟是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泞和草屑,席地而坐。
“旅帅,这……这使不得!”
赵猛彻底懵了,手足无措,那半个馒头拿在手里,像烙铁一样烫。
“过年了。”
李信的声音很平静,他自顾自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汤。
那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寻常人家里,兄长陪着受伤的弟弟吃饭。
“陪兄弟们,吃口热乎的。”
整个营帐里,所有还能喘气的重伤员,全都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他们的旅帅,卧龙谷说一不二的主宰,此刻就和他们一样,坐在冰冷的地上,吃着一样的馒头,喝着一样的肉汤!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从每个人的心底深处猛地冲上眼眶。
李信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谷口流的血,一滴都不会白流。”
“你们身上断掉的胳膊腿,不是残废,是咱们汉家儿郎的勋章!”
“活着的,都给老子好好养伤!保民府那边已经把你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了,开春就授田,永世免税!你们的婆娘娃儿,卧龙谷养一辈子!”
他顿了顿,眼中寒意暴涨,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死了的兄弟……”
“他们的仇,老子亲自带着你们去报!”
“管他娘的是清廷的铁帽子王,还是金帐的大汗!”
“欠咱们的血债,一笔一笔,用他们的脑袋,给老子还回来!”
“旅帅!”
一个腹部重伤,肠子都露出来过的年轻士兵,挣扎着从喉咙里嘶吼出来。
“俺……俺好了……还要跟您杀鞑子!”
“对!杀鞑-子!报仇!”
压抑的低吼声,在帐内此起彼伏,如同受伤的群狼在咆哮。
赵猛的独眼瞬间通红,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腮帮子鼓起,含糊不清地吼道:
“旅帅!等俺这胳膊长好了……不!不用长好!只要这只手还能拿刀!磐石团,就还是您手里最硬的那块石头!”
李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他沉默地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和一碗肉汤吃完,起身,走向了下一个营帐。
他所过之处,留下的不只是食物和慰问。
更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一种同生共死、血脉相连的信念,一种血仇必报、绝不低头的决心!
午时。
李信来到了龙骧团的驻地。
校场上,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没有张灯结彩,只有几口硕大的行军锅架在火上,锅里翻滚着肉块和萝卜,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雾气。
士兵们以队为单位,围着火堆席地而坐,手里捧着粗瓷大碗,正大口大口地吃着这难得的肉食,大声地吹牛打屁,暂时忘却了战争的阴霾。
周大勇,这个一脸横肉的团长,正拎着一个酒坛子,挨个给手下的队正倒酒。
那酒坛里装的,不过是兑了水的低度米酒,喝着也就比马尿强点。
他一边倒酒,一边骂骂咧咧: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过年了,吃顿好的!”
“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给老子喝多了,耽误了事,老子亲手扒了他的皮!听见没有!”
“听见了!团长!”
士兵们爆出一阵哄笑,气氛热烈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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