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李去疾的声音明明不大，甚至还带着笑意。
可落入王大锤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直接在他的天灵盖上炸开！
完了。
这两个字，像是两把淬了冰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秋后算账。
这是典型的秋后算账啊！
东家前面那一通操作，又是讲规矩，又是立威信，都是铺垫！
全都是为了此刻，把他这个破坏规矩的典型，拎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
杀鸡儆猴！
想通了这一层，王大锤那两条刚站直没多久的腿，又软了。
他是个粗人，但他不傻。
躲是躲不过去了。
与其等着东家发落，不如自己主动点，兴许还能落个体面。
“噗通！”
又是一声闷响。
这位身高八尺的壮汉，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再一次跪在了李去疾面前。
这回跪得比刚才还瓷实，额头重重磕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听得人心尖一颤。
“东家！”
王大锤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是真怕了。
“小的错了！小的有眼无珠，小的狗仗人势！小的给工坊抹了黑，给您丢了脸！”
“您别说了，小的都认！您要罚，就罚小的！要打要骂，小的绝无二话！就是……就是您把小的开除了，小的也认了！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把头磕得山响，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周围的人群，也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去疾身上，想看看李去疾怎么处理这件事。
朱樉站在人群里，看着跪地求饶的王大锤，胸中那口恶气总算是彻底顺了，嘴角甚至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快意的弧度。
该！
让你刚才那么嚣张！
马车里，朱元璋也是微微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
赏罚分明，方能立信。
这个王大锤，虽然最后把规矩讲明白了，但他一开始破坏规矩，也是事实。不罚，不足以正视听。
他倒要看看，李先生会怎么处置这个奴才。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
李去疾压根就没看跪在地上的王大锤。
他先是转过身，对着台下所有通过测试的新工匠们，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首先，恭喜各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们炼钢工坊的试用工了。”
“我李去疾在这里，只说一句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忐忑的脸。
“在我这儿，不管你是谁，从哪儿来，只要是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吃饭，那你就是爷！就该被人尊重！”
这话，说得台下那些刚通过测试的汉子们，一个个眼眶都红了。
爷！
他们这辈子，都是被人呼来喝去的泥腿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称呼过！
一时间，众人胸中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给李去疾效死。
安抚完新人，李去疾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低头看着跟个鹌鹑一样跪在地上的王大锤。
“王大锤。”
“小……小的在！”
“你的错，有两点。”李去疾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以貌取人，违背了工坊‘不问出身’的根本原则。这是你的眼光问题。”
“第二，滥用职权，动手推人。咱们工坊是干活的地方，不是让你耍威风的堂口。这是你的态度问题。”
众人听着，都暗自点头。
东家总结得太到位了。
朱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就等着李去疾说出那个“滚”字。
李去疾看着王大锤，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嘛……”
他拖长了声音。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没让人受重伤，也没耽误招工。所以，开除你，倒也不至于。”
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大锤也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开除？
这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马车里的朱元璋，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可不像李先生的风格。
就在所有人，包括王大锤自己，都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
李去疾笑了，笑得像一只刚刚偷到鸡的狐狸，和煦，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这人，不喜欢简单的罚酒三杯，或者打几顿板子，没意思。”
“我喜欢，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他指了指王大锤，又指了指旁边还一脸懵圈的朱棣三兄弟，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决定。
“所以，我罚你……”
“从即刻起，任命你为一百零七号、一百零八号、一百零九号，这三位新工匠的专属导师！负责他们为期一个月的试用期！”
“哈？”
这个任命，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人群里轰然炸开。
所有人都傻了。
让一个刚才还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工头，去当那三个人的导师？
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不是让黄鼠狼给鸡当保姆——没安好心吗？
王大锤自己也懵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是……惩罚？
这他娘的不是奖励吗？！
当导师，那权力可不小，试用期里想怎么拿捏这三个小白脸，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东家这是……明着罚，暗着赏？
可他这念头还没转完。
李去疾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当然，这个任命，是有条件的。”
李去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一个月后，工坊有正式的工匠考核。”
“如果，这三个人里，有任何一个人，没能通过考核……”
李去疾盯着王大锤，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这个工头，立刻撤职！”
“滚回去，当你的小工！”
轰！
王大锤的脑子里，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了地上。
撤职……当小工……
这几个字，比直接打他一顿，比开除他，还要让他恐惧一万倍！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工头的位子，享受着手底下几十号人的敬畏，拿着最高的工钱。要是被撤了职，滚回去跟那些他以前管着的人一起干活……
那些人会怎么看他？
会怎么嘲笑他？怎么奚落他？
他这张脸，以后还往哪儿搁？！
他宁可被开除，卷铺盖滚蛋，也绝不想受那份羞辱！
这一刻，王大锤终于明白了。
东家这是没安好心啊！
这是把他那吃饭的饭碗，把他那比命还重要的脸面，死死地，跟他最看不起、最想弄死的那三个小白脸，捆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朱棣三兄弟，此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看着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王大锤，眼神里充满了复杂。
他们也明白了。
先生的这个“惩罚”，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没有选择让他们痛快，也没有让王大锤痛快。
他选择，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他把一把刀，同时架在了他们和王大锤两个人的脖子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王大锤要是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和脸面，就必须玩命地教！
而他们，原本只有了这份工作，稍微混混日子就能熬过这一个月。
毕竟，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转正，只是为了李先生“靠自己能力生活一个月”的考验，才来应聘这份工作。
而现在，他们根本不可能混日子，
李先生是给他们三个人，找了一个最严厉、最不敢有丝毫藏私、最希望他们成才的“魔鬼教官”！
高！
实在是高！
朱棡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暗中的考验？
如果一个月后，他们无法通过工匠考核，那李先生也不会收他们当学生！
李去疾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拍了拍手。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所有新录用的工匠，明日卯时，准时到工坊门口报到，过期不候！”
“散了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群石化的人，转身溜溜达达地，准备上自己的驴车走人。
目的达到，收工回家，美滋滋。
等等！还得先去一下工坊，差点忘了要带马大叔去工坊看看钢材情况。
王大锤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李去疾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神色各异的三兄弟，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走到三人面前，声音都带着颤。
“三……三位小兄弟……”
“明天起，好好干……要是敢偷懒……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眼看这场大戏就要落幕。
就在李去疾的一只脚，已经踏上驴车车板的时候。
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先生，请留步！”
李去疾回头，有些意外。
只见朱棣排开众人，上前一步，对着他深深一揖。
他抬起头，那双在尘土中依旧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去疾，问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马车里正准备抚掌大笑的朱元璋，都心头猛地一震的问题。
“李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您的工坊，既然有如此完善公平的‘达标录取’规则。”
“为何……不一开始就公之于众？”
“而非要等到我们这些人，受尽了屈辱，闹出了乱子，等到有人站出来公开质疑之后，才肯拿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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