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河水像是无数根细密的冰针,透过湿透的鞋袜、裤腿,狠狠扎进周文渊的皮肤、骨髓,试图冻结周文渊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张冲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周文渊未受伤的右肩上,他昏迷着,身体软得像一滩泥,左臂那简陋的包扎处,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水混着河水,一滴一滴,砸在河滩的石子上,也砸在周文渊早已万分疲惫的心上。
冲儿……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推开周文渊,自己却迎向那致命一刀的画面;回放着他倒在血泊中,仍嘶吼着让周文渊快走的决绝;回放着他用尽最后力气,指向东面的手指……
是我没用!是我连累了他!你一定要撑住,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二姐交代啊!
一股混合着滔天愧疚、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暴戾的保护欲,在周文渊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心脏撑裂!他对自己说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撑住……冲儿……六舅……带你回家!”周文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周文渊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用未受伤的右臂死死揽住他冰凉的腰,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拖拽着他,趟过河水到了对岸,沿着这条不知名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河流下游,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动着。
双腿早已麻木,像是不属于自己。脚下的鹅卵石湿滑无比,好几次周文渊们都险些一起摔倒。每一次颠簸,都引来张冲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周文渊的灵魂上。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河水流动的哗哗声,和着两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在这死寂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绝望。
不能停……不能停……
周文渊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直到天光微熹,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周文渊的双腿终于彻底罢工,像灌满了铅,再也无法抬起半分。就在周文渊几乎要带着张冲一起栽倒在地时,模糊的视线里,河岸边,一个被枯黄藤蔓半遮掩的、低矮的轮廓,如同神只悲悯的馈赠,撞入了周文渊的眼帘。
是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周文渊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连拖带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张冲挪进了那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却足以遮风避雨的小小空间。
“嘭!” 周文渊再也支撑不住,和他一起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火辣辣的痛楚。
不能睡!不能停!
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周文渊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张冲身边。借着从破败窗口透进的、微弱的曦光,查看他的伤势。
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臂的伤口经过河水的长时间浸泡,边缘已经泛白、外翻,那森白的骨茬清晰可见,依旧有淡红色的血水混着组织液,在缓慢地渗出……触目惊心!
周文渊的心狠狠揪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藏着的、晓晓准备的、伪装成清凉油的小瓷瓶。它冰凉的外壳,此刻却仿佛带着媳妇掌心的温度。拔开塞子,里面那珍贵的、淡黄色的药粉,已所剩无几。
全部!必须全部用上!
没有丝毫犹豫,周文渊将瓶口倾斜,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药粉,均匀地、仔细地洒在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上,覆盖住每一寸翻卷的皮肉,每一处裸露的骨白。然后,撕下自己内衣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里衬,双手因极度的疲惫和后怕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开始为他重新包扎。动作笨拙,甚至显得有些狼狈,但每一个结,都打得死紧,仿佛要将周文渊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祈求,都牢牢系进去,系住他流逝的生命力。
“水……娘……冷……” 张冲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破碎的呓语。
周文渊连忙解下腰间那个同样浸透了河水、冰冷刺骨的水囊,小心地凑到他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边,倾斜瓶口,让几滴珍贵的清水缓缓滴入他的口中。看着他喉结无意识地滚动,进行着微弱的吞咽,周文渊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才仿佛被一根细丝稍稍拉回了一点。
不敢生火。火光和烟雾,在此刻无异于指引追兵索命的灯塔。只能紧紧靠着张冲冰凉的身体,用自己同样湿冷、却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体温。黑暗中,周文渊紧紧握着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感受着他掌心因高烧而逐渐升腾起的、不正常的滚烫,听着他时而急促、时而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呼吸……
生命的脆弱,与守护的决绝,在这一刻,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交织在心中,疯狂滋长。
天亮后,周文渊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仔细勘察了小屋周围。确认暂时安全后,周文渊在猎人遗留的杂物里,找到了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用它取了清澈的河水,重新为张冲清洗伤口,换上周文渊用外袍里衬最后一块干净棉布做的敷料。
午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冲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像一块火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他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咬出了血痕,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不吭,用那双尚且清明的眼睛,无声地告诉周文渊他撑得住。糊涂时,他会紧紧抓住周文渊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周文渊的皮肉里,一遍遍地、带着哭腔喊着“娘”,或是陷入噩梦,喃喃地、焦急地重复着:“六舅……快跑……别管周文渊……”
傻孩子……
周文渊守在他身边,心如刀绞。用浸了冷水的布条,一遍遍不厌其烦地为他擦拭额头、脖颈,试图驱散那要命的高热。将仅剩的最后一点干粮——一块硬得像石头的粗面饼,小心翼翼地掰碎,用清水耐心泡开,变成糊状,然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喂进他干裂的嘴里。
他对着张冲说,冲儿,熬过去只要熬过这次高热,你就能活……你娘还在家等你……
第三天夜里,那盏从猎人杂物堆里翻出的、灯油即将燃尽的油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破旧狭小的空间。张冲的高烧,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退去。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呼吸平稳了许多,神志也清醒了过来。
周文渊看着他,看着这个用命护自己、几乎废掉一条手臂的少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复杂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刻骨铭心的愧疚,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周文渊握住他那只完好的、此刻依旧有些无力的右手,声音因连日的疲惫和心绪激荡而沙哑不堪:“冲儿,是六舅没用,连累了你……这条胳膊……” 话一出口,喉咙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后面自责的话语,再也说不下去。
“六舅,”张冲打断了周文渊,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和清醒。他没有看周文渊,而是侧过头,目光投向那盏跳动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火,昏黄的光线在他年轻的、尚带稚气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也仿佛照亮了他那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的、黑暗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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