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建安二十六年,秋末冬初。
秋末的冷雨敲打着永宁坊苏家高耸的墙瓦,顺着飞檐滴落成珠帘,在青石地砖上溅开细小而冰冷的水花,将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笼在一片湿漉漉的阴翳之中。
厅堂内虽早早燃起了儿臂粗的蜡烛,明晃晃的光仿佛都透着冷意。
苏万贯踞于上首,一张国字脸绷得紧,眉头拧着,下头鸦雀无声。
他手上满是常年拨弄算盘的茧子,如今,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象牙筷,最终落在一碟清炒时蔬上,随意夹了一箸。
目光扫过下首,掠过女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细麻旧衣,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文轩啊,”他开口,声音沉缓,带着挑剔的意味,“前日城南李员外家的文会,听说你也去了?可入了哪位学政大人的眼?还是又白白赔进去几钱银子的茶水费?”
柳文轩立刻放下碗筷,脊背下意识挺得更直,脸上挂着温文的微笑:“回岳父大人,确是去了。李员外雅好诗文,小婿不过去凑个热闹,聆听高贤教诲,不敢妄求青眼。”
“聆听教诲?”苏万贯哼了一声,“听得饱肚子?听得你租的那处漏雨厢房能自己补上?”
“颜儿深更半夜还在油灯底下戳手指头,靠卖绣活给你换笔墨纸砚,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
苏颜握着筷子的指尖倏地收紧,秀眉微蹙,盯着碗里白米饭粒,喉头微微滑动,似是将什么话硬咽了回去。
她身旁的张氏忍不住又低咳起来,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望向丈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责怪的意味。
柳文轩面皮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旋即化开,笑容甚至更恳切了几分:“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是小婿无能,累得阿颜跟我吃苦。正因如此,小婿才更该悬梁刺股,盼来日若能侥幸得中,不仅阿颜能过上好日子,也能……能让岳父岳母安心,略尽孝道。”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真诚地望向苏万贯,仿佛全然不觉那话语里的刺。
“孝道?”苏万贯的嘴角扯了扯,没接这话茬,目光一转,落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侄儿苏文昌身上,“文昌啊。”
苏文昌一个激灵,差点噎着,忙放下碗,脸上瞬间堆起近乎谄媚的笑:“伯父,您吩咐?”
“东城分号这个月的账,”苏万贯的手指在桌上敲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满意的轻叹,“流水比上月又跌了一成三。”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些老主顾,要的是脸面,价格上让利三分,却能赚回七分的口碑和人缘!”
“你这脑子是榆木疙瘩?不开窍?”
苏文昌额角见汗,腰弯得更低:“是是是,伯父教训的是!是侄儿愚笨,没领会您老人家的深意!明日……”
“不,一会儿散了席,侄儿就去铺子里,重新拟定章程,定将流水给您做上去!”
苏文昌的语气急切,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怨毒。
——又是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尤其还有柳文轩这个穷酸外人在,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嘴上抹蜜顶屁用。”苏万贯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看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
苏万贯是自己一手一脚打拼起来的,最看不得下头的小辈不上进,可惜,他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远房侄儿。
席间一时只剩张氏压抑的咳嗽声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时,柳文轩却极其自然地拿起公筷,细心剔去一小块清蒸鲈鱼的刺,然后将嫩白的鱼肉轻轻放到苏颜碗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颜,你前日咳得厉害,这鱼清淡,多用些。那碟红烧肉油重,你脾胃弱,尝一口便好,莫要贪多。”
苏颜抬眸,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轻轻“嗯”了一声。
张氏见状,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忙打圆场道:“文轩有心了,比我这当娘的都想得周到。”
“颜儿啊,你也真是,总惦记着别人,自己也多吃点一会儿吃完了,来我屋里,我那儿新得了些上好的川贝,你拿去炖冰糖雪梨喝,最是润肺。顺便陪娘说会儿话。”
“好,娘。”苏颜低声应下,也不再说话,只是又夹了两筷子鱼肉,便静静地坐着。
这顿食不知味的家宴,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勉强结束。
苏颜搀扶着母亲回到卧房。烛光摇曳,将母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缥缈。
张氏靠在榻上,拉着女儿的手,未语先红了眼眶:“我的儿,瞧你这手腕,细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在外头这些日子,是不是难熬得很?”她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苏颜摇摇头,避开母亲的目光,熟练地将油纸包里的川贝倒出一半,用小石臼轻轻捣着,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韧劲:“娘,您别瞎想。文轩他待我极好。虽然日子清贫些,心里是暖的。”
“暖什么暖!”张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咳起来,喘匀了气才嗔怪道,“你爹他就是个老倔驴!刀子嘴豆腐心!”
“他私下里不知问过我多少回,问你咳疾好利索没,夜里可还惊醒听说文轩这次秋闱又没中,他一个人在书房闷坐了半宿,烟袋锅子磕得砰砰响……”
“闺女啊,听娘一句劝,低个头,服个软,搬回来吧?何苦在外头受那份辛苦?”
“当年你铁了心要嫁他,跟家里闹成那样……”
“娘,”苏颜轻声打断,手下捣药的动作不停,声音不高,却带着执拗,“过去的事,别再提了。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沟是坎,我自己蹚。”
“文轩他有真才实学,只是时运未济。我们会好的。”
她将捣好的川贝末仔细包好,塞进母亲手里:“这个您放好,记得让丫鬟炖了喝。”
张氏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知道再劝无用,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你这倔脾气真是随了你爹!罢了,只要你真觉得好,娘就、就……”她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另一边,花厅的席面散了,苏万贯背着手,又将柳文轩和苏文昌叫进书房。
门一关,训诫声隐约传出,无非是老调重弹,敲打柳文轩要“务实”,斥责苏文昌“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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