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水开的间隙，凌析也没闲着，走到窗边那个用厚木板架起的“工作台”前，随手拿起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了几下放大镜的镜片，又将几把镊子和小刷子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确保一切都在她习惯的位置上。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
她沏了一壶粗茶，倒了一杯，捧着温热的茶杯，走到小方桌旁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那个锦盒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玄明大师，为什么专门送这个给她？真指望她皈依佛门啊？像她这样的，佛门收不收还不一定呢……
不过，天塌下来也不能不吃饭。
天气已不似前些时日那般酷热，傍晚的风透过雪白墙壁上打开的碎花窗帘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凌析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台下那个表皮翠绿、个头不小的冬瓜——这是她夏天时抱着睡觉纳凉用的，如今秋意渐起，也该物尽其用了。
“正好，炖汤喝。”她自语道，将冬瓜抱到小方桌上，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将其一分为二。
冬瓜肉厚籽少，看着就水灵。
虽然放了挺长时间，看起来还是挺新鲜的，报恩瓜啊！
她感叹一声，取了一半，就着桌子，仔细地削去硬皮，掏出软瓤，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
又从灶台边一个小罐子里珍惜地捏了一小撮金钩海米，用温水稍稍泡发。
熟练地生起灶火，待铁锅烧热。
下少许素油，先将泡好的海米和几片姜丝下锅煸炒出浓郁的鲜香，然后倒入冬瓜片快速翻炒几下，待冬瓜边缘微微透明，便注入滚烫的沸水……
“嗤啦——”一声，锅中顿时腾起一股带着海鲜与瓜菜清甜的白色蒸汽。
凌析盖上锅盖，转为小火慢炖。
狭小的屋内很快弥漫开温暖诱人的食物香气。
待得冬瓜炖得酥软透明，近乎融化，汤汁呈现出一种奶白色的醇厚质感时，她才撒上少许盐花调味，最后滴上几滴胡麻油，撒上一小把切得细碎的青蒜苗。
一锅鲜甜滚烫、暖心暖胃的海米冬瓜汤便做好了。
汤色清亮中带着乳白，冬瓜软糯，海米咸鲜，蒜苗提香，简单却滋味十足。
如非必要，凌析从不在吃上亏待自己。
这可是人类最简单获得幸福感的方式之一啊！
就着这锅鲜汤，她坐在长凳上，吃了四个路上买的、烤得外酥里软的芝麻烧饼，吃得鼻尖微微冒汗，浑身舒坦，连日来的紧张疲惫仿佛也随着这口热汤消散了不少。
吃饱喝足，凌析舒坦地摸了摸肚子：“呼……真不错，吃饱了不想家！”
……
洗漱完毕，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疏朗的星空，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回了护国寺的案子。
玄明住持悲悯而无奈的眼神、玉佛空荡的暗格、影一冰冷的杀意、皇帝突兀的结案圣旨、慧觉的真实身份、玄苦大师的入宫……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如同乱麻，理不出头绪。
忽然，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对！还是不对！
玄明住持到底为什么非要特意给她留东西？最重要的是，还用那样一个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锦盒装着？
如果只是作为念想，一本随处可见的《金刚经》足矣，何需用盒？
如果是为了点拨她，为何不明说？还特意叮嘱了凡要单独交给她？
她立刻下床，点亮油灯，从包袱里取出了那个深褐色的锦缎盒子。
她先将那本《金刚经》取出来，就着灯光，一页一页、极其仔细地再次翻阅检查，甚至用手指轻轻捻搓纸张的厚度和质地……毫无异常。
这就是一本被翻旧了的普通经书。
呃，要辜负大师的好意了，她确实没啥佛性，看不出什么“大智慧”。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个空了的锦盒本身。
盒子做工精致，木质坚硬，内衬是柔软的细棉布。
凌析用手指仔细敲击盒子的底部和四壁……
她心中一动，从针线筐里取出一根最细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沿着盒底内衬丝绸的边缘缝隙轻轻划拨探入……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盒底的木板竟然微微向上弹起了一丝缝隙，下面果然有夹层！
凌析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薄薄的暗板——
只见夹层之内，严丝合缝地躺着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泛黄、质地特殊的绢帛。
她手指微微颤抖地将绢帛取出，在灯下缓缓展开…
当看清绢帛上的字迹和末尾那枚虽年代久远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玉玺朱印时，凌析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在原地。
这、这竟然是一份……前朝的密诏？！
这绢帛上记载的内容，一旦公之于众，足以在整个朝野掀起滔天巨浪，引发难以想象的动荡！
甚至可能动摇当今皇权的合法性！
怪不得…怪不得皇帝如此心急火燎地想要找回玉佛，他真正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玉佛本身，而是这藏在佛腹暗格中、足以致命的前朝密诏！
而玄明住持…他显然知晓这密诏的存在，甚至可能一直在守护它！
他预感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测，才会在最后时刻，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了她这个他或许认为“与佛有缘”、“心存善念”且有一定自保能力的凌析？
凌析猛地想起玄明住持当初为她批的那句签文——“因果缠身”……
不是，所以，这‘大因果’……是应在这玩意儿上了？！
凌析内心疯狂咆哮，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玄明大师！我可真是谢谢您老了！您这哪是给我留念想？您这是给我留了个诛九族的催命符啊！！
她拿着这份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绢帛，只觉得烫手无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怎么办？怎么办？！
上交朝廷？绝对不行！
她根本解释不清这东西的来源，难道说是玄明住持临终托付？谁会信？
只怕立刻就会被扣上“勾结前朝余孽、图谋不轨”的帽子，死无葬身之地！
交给影一？更不行！
那家伙对代王忠心耿耿，偏执疯狂，这东西落在他手里，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不说可能会引起的腥风血雨，她这个经手人第一个会被灭口！
藏在刑部？那更是找死了，哪有小偷把赃物藏到警察局里的！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翻出来…
最终，她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找出一小块油纸，将绢帛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确保绝对防水。
然后又翻出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炕沿下的一块砖，露出一个小小的空隙。
凌析将包裹好的密诏和那个空锦盒一起塞了进去，再将砖头严丝合缝地塞回原处，并仔细抹去所有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炕沿上，只觉得浑身脱力，心脏依旧砰砰狂跳。
这简直就是在自己屁股底下埋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
这一夜，凌析彻夜难眠。
她一闭上眼睛，就胡乱做梦。
梦到邢司业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质问她隐瞒了什么；
梦到韩崧带着监察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抄家；
梦到影一拿着短刃从阴影中冒出，把她一刀捅死；
甚至梦到岳辰、谢前他们都变成了浑身冒着金属冷光的变形金刚，追着她狂轰滥炸，最后再一脚踩扁……
凌析再次惊醒，愣了一会儿，听到了外头的梆子响。
才一更天。
她抹去头上的冷汗，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极度的身心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第六案·古寺玉佛失窍案·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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