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敲打余音未绝，九皇子的威胁暂避一旁，李默将所有精力重新投入到那堆积如山的废弃铁料和那座终日烟火不熄的小型坩埚炉前。皇帝的警告犹在耳畔，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认识到，唯有拿出实实在在、足以改变格局的成果，才能在这漩涡中站稳脚跟，才能真正拥有话语权。
别院一角，温度灼人，烟气呛鼻。王铁锤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他紧盯着坩埚内逐渐融化的铁水，根据火焰的颜色和李默在一旁的指示，不时加入一些磨碎的矿石粉、木炭粉，尝试着调整铁水的成分。
“侯爷！您看这颜色！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王铁锤激动地喊道，声音沙哑。
李默凑近观察，坩埚中的铁水泛着一种比以往更亮白、更活跃的光泽，沸腾的泡沫也略有不同。他心中一动，这可能是碳含量正在发生变化的迹象！
“快！准备砂模！这次浇铸那把断了的腰刀！”李默果断下令。
工匠们立刻行动，将一柄锈蚀断裂的旧腰刀残片放入预热好的砂模中。王铁锤小心翼翼地将坩埚中的铁水浇入。嗤啦一声，白气升腾，铁水包裹住残片，缓缓凝固。
待冷却后，敲开砂模，得到的是一块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的铁疙瘩，将原来的刀片嵌在了其中。
“打磨！开刃！”李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工匠们轮番上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铁疙瘩打磨出大概的刀形。最后交由手艺最好的老匠人进行淬火、开刃。
当那柄焕然一新、虽然外形略显古怪但寒光闪闪的腰刀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王铁锤接过刀，深吸一口气，用力挥向旁边一根用来测试的木桩。
咔嚓！一声脆响，木桩应声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豁口！而刀口仅微微卷刃，并未崩裂！
“成了！侯爷！成了！”王铁锤举着刀，激动得声音发颤，“这刀……比咱们之前用的普通铁刀强多了！都快赶上军中的好刀了！”
虽然距离真正优质的钢材还有差距，但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他们成功地从废料中，提炼出了性能提升显着的钢铁！
“记下这次所有的数据！泥范配方、炉温、加入的辅料种类和数量、熔炼时间，一点都不能差！”李默强压激动，厉声吩咐。科学的进步，源于对每一次成功与失败数据的积累和分析。
别院内顿时群情振奋。这项突破的意义，远不止于获得了一些好铁，更在于他们找到了一条摆脱资源封锁的道路！只要有无尽的废料，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炼制出可用的钢铁！
与此同时，韩震也从京西大营带回好消息。凭借秦老将军的信物和李默的名帖，他顺利见到了大营主管后勤的副将。对方果然十分客气，对于“清理废旧军械库”的要求一口答应，甚至主动派兵帮忙装车，将数十车锈迹斑斑的旧枪头、断刀、破甲片以及一些奇形怪状不知用途的废弃铁器，连夜运送到了西郊别院偏僻的后门。
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宝贝”，李默和王铁锤等人眼睛都亮了。这些旧军械用料扎实，只是形制过时或损坏，正是他们“废料炼金”最好的原料！
资源危机，暂时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然而，李默并未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深知，太子的打压绝不会停止。果然，数日后，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这日清晨，京兆尹衙门突然派出一队衙役，径直来到西郊别院，声称接到举报，别院“聚集大量流民，恐生疫病”、“私自冶炼，火光冲天，有违京畿防火例”，要入内检查。
福伯闻讯急忙赶来阻拦，言明此乃工部备案、为陛下研制军械之所，岂能随意搜查？双方正在门口僵持不下时，李默赶到了。
他面色平静，看着那带队的小吏：“这位大人，欲检查可以。然此处涉及军械机密，若非要查，需有工部或兵部文书，并登记在册。否则，若是泄了密，这责任……”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那些衙役，“恐怕诸位担当不起。”
那小吏显然得了授意，态度强硬：“李侯爷，休要拿大帽子压人！京兆尹治理京城治安，自有职权！您若心中无鬼，何必阻拦？”
“本侯并非阻拦，只是依律行事。”李默声音转冷，“若无部文，便请回吧。若要强闯，”他侧身一步，露出身后闻讯赶来的韩震及十余名手持棍棒、眼神不善的护院家丁，“那就休怪本侯护卫尽责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衙役们显然没料到李默如此强硬，一时有些踌躇。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一人，竟是裴文正麾下的那位周淮干吏。他亮出大理寺腰牌，对那京兆尹小吏冷声道：“此案大理寺已有记录，涉及军国要务，京兆尹若有疑问，可备文移咨大理寺，何必在此扰攘？还不退下！”
那小吏见到大理寺的人，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又见李默一方人多且态度强硬，只得悻悻然带人退去。
“多谢周大人解围。”李默向周淮拱手致谢。
周淮还礼，低声道：“侯爷客气。裴大人料到他们会来此招，特命下官前来看看。侯爷还需小心，他们今日退去，未必罢休。”
李默点头。他知道，这是太子一党新的试探和骚扰，目的就是让他不得安宁，疲于应付。
送走周淮，李默沉思片刻，对福伯道：“从今日起，别院实行更严格的管控制度。所有工匠，无特殊情况不得外出。所有进出物料，必须有三方签字核验。增派夜间巡逻岗哨，尤其是后门和围墙薄弱处。”
他必须将自己这块小小的根据地，打造得铁桶一般。
当夜，李默在书房再次提笔给秦老将军写信。这次，他除了附上一份关于床弩望山刻度精细化的设计说明外，还委婉提及了日间京兆尹衙役的无端骚扰，以及资源虽暂缓但仍显拮据的现状，字里行间并未直接求援，却将困难处境含蓄传达。
他这是在进一步巩固与秦毅的联系，既展示价值，又适度示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信送出去后，李默并未期待立刻得到回应。他走到院中，仰头望向星空。京城夜空，星子疏朗，却总让人觉得透着一股压抑。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口哨声从墙外传来，似某种夜鸟啼鸣，却带着特定的节奏。
李默心中一凛，这是他与韩震约定的紧急信号！
他立刻示意韩震带人悄悄靠近墙根。不一会，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石子从墙外丢了进来。韩震捡起，迅速呈给李默。
油布包里，又是一张纸条，上面字迹依旧扭曲难辨：
“东宫谋士献计，欲从‘孝道’入手。小心尔母娘家过往，恐生事端。另，‘永昌号’与崔瑾之银钱，多经‘通汇钱庄’，此庄背景复杂，涉后宫。”
李默看完，瞳孔骤缩。“孝道”？“尔母娘家过往”？对方竟将主意打到了已故的母亲身上？这简直卑劣至极！而“通汇钱庄”这条线索，终于将崔瑾、京城皇商、宫内太监之间的联系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这神秘人再次送来了关键预警和情报！他究竟是谁？为何屡次相助？
李默攥紧纸条，望着高墙之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但此刻，他无暇深究。来自东宫的新一轮攻击，或许很快就要到了。而这一次，对方将矛头指向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他转身回屋，目光变得无比冰冷。
“韩震。”
“末将在！”
“加派人手，暗中护卫，特别是伺候过老夫人的几位老人那里，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是！”
风雨欲来，这一次，他必须守住心中最后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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