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探查的前夜,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寒意侵骨,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险。听风阁的“毒蛇”尚未显露踪迹,但这种隐于暗处的威胁,往往最为致命。
谢清晏立于镇国公府书房的窗前,望着檐下连绵的雨帘,手中摩挲着那半枚冰凉虎符。权力之争,如棋局,亦如罗网。萧逐渊有他的幽冥卫,她有祖母给的暗影卫,苏月见正在编织朝堂的醉话网,鬼市中有“七爷”的触角……但这些,还不够。
真正无形无迹,能渗透到京城每一个角落,听到最底层、最真实声音的,是那些被所有人忽视的人。
她想起了那日从鬼市归来,在巷口避雨时看到的几个小乞儿。他们蜷缩在破屋檐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为了一枚掉落的铜钱争抢,眼神里既有野性的求生欲,也有被世间遗弃的麻木。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骤然清晰。
“墨痕。”
“属下在。”
“备车,去西城。多带些铜钱,还有……《千字文》。”
墨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躬身领命。
西城是京城最鱼龙混杂、贫瘠破败之地。污水横流的狭窄巷道,低矮歪斜的棚户,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潮湿的气味。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巷口。
谢清晏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男装,未戴面具,却用帷帽遮住了容颜。她走下马车,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或麻木或警惕的目光。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像受惊的耗子,缩在墙角,却又忍不住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她,以及她身后侍卫抬下的那个沉甸甸的木箱。
谢清晏走到他们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箱子里抓起一把铜钱,手腕一扬。
“哗啦啦——”
数十枚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天女散花,落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小乞儿们愣了一下,随即如同饿狼扑食般冲了上去,疯狂地争抢、捡拾,甚至为此扭打起来。
谢清晏静静地看着,直到他们几乎将铜钱抢拾一空,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帷纱,清冷而不带情绪:“抢到的,能买几个馒头?”
一个胆子稍大、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紧紧攥着手里三四枚铜钱,警惕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她:“能…能买四个!够我和妹妹吃一天!”
“若我每天给你们每人三个铜钱,不,五个铜钱,”谢清晏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但,不是白给。”
乞儿们愣住了,面面相觑。每天五个铜钱?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要…要我们做什么?”那大一点的男孩咽了口唾沫,问道。
谢清晏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崭新的《千字文》,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字:“学认字。每天认五个。认会了,才有铜钱。”
乞儿们哗然。认字?那是老爷们、少爷们才做的事!跟他们这些泥地里打滚的乞儿有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学不会…”有人怯怯地说。
“学不会,就没有铜钱。”谢清晏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或者,你们更愿意继续像现在这样,为了一枚铜钱打破头,明天可能就冻死饿死在哪个角落里?”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们麻木的外壳。生存是最大的驱动力。
那大男孩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我学!我叫小石头!”
有了带头的,其他孩子也犹豫着,稀稀拉拉地应和起来。
谢清晏示意墨痕将《千字文》和一块简易的木板(充当黑板)摆好。她没有亲自教,而是从暗影卫中找了一个识文断字、性子相对耐心的,负责每日教学。
第一天,场面混乱不堪。孩子们坐立不安,对歪歪扭扭的笔画毫无概念。但当着五个铜钱的面,他们勉强记住了“天地玄黄”四个字的模样。
谢清晏并不急。她深知,改变需要时间。她让人在巷口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既能遮风挡雨,也成了固定的教学点。除了铜钱,偶尔还会提供一些干净的热粥和旧衣物。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在西城的乞儿群体中飞速传开。有一个奇怪的“贵人”,在那里撒钱,还教认字!起初是观望,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从最初的七八个,到几十个,再到上百个。
谢清晏来视察的次数并不多,但她每次来,都会带来新的“任务”。
“今日,除了认字,我还要你们记住几个人。”她拿出几张简单绘制的画像,上面是几个户部低阶官员的样貌特征,“记住他们的样子,常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见面。有用的消息,一条换十个铜钱。”
乞儿们的眼睛亮了。十个铜钱!这比认字来得“快”!
他们本就是京城最底层的“灰耗子”,钻惯了每一条小巷,缩在每一个角落,对达官贵人的轿子、马车,对那些在高墙内进进出出的人,有着天然的观察力。以往这些观察毫无意义,但现在,它们能换来实实在在的铜板和饱饭。
识字训练了他们记忆和描述的能力,而情报收集则激发了他们的主动性和观察力。谢清晏巧妙地将两者结合。
三个月时间,悄然而逝。
当初那个简陋的棚子,已经成了西城乞儿们心中一个特殊的“据点”。在这里,他们不仅能得到温饱,还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秩序感和微末的“技能”。
而谢清晏手中,也多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名单和网络。三百余名经过初步筛选、相对机灵可靠的乞儿,分散在京城各个角落。他们不再是无人在意的“灰耗子”,而是谢清晏遍布京城的“耳朵”和“眼睛”。他们或许不认得多少深奥的字,但他们认得目标人物的脸,记得住关键的对话片段,能描绘出可疑的行踪。
这一夜,谢清晏在书房听取墨痕的例行汇报。
“少主,‘灰鼠营’(暗影卫内部对此网络的称呼)今日报来几条消息。”
“说。”
“其一,户部度支司主事赵钱孙,近日常在下值后绕道城东柳条巷,进入一处不起眼的民宅,约一炷香后离开。经查,那民宅住着一个从江南来的绸缎商。”
“其二,兵部武库司一名掌固,昨夜在百花楼醉酒,与人抱怨黑风山那边的‘孝敬’今年少了三成,不够兄弟们塞牙缝。”
“其三……”墨痕顿了顿,声音微沉,“听风阁名下的一间当铺掌柜,三日前曾秘密接触过西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似在打听我们‘灰鼠营’棚子的背景。”
谢清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第一条,可能涉及户部官员与商人的利益输送。
第二条,直接印证了黑风山与兵部某些人的勾结!
第三条……听风阁果然没闲着,开始探查她的底细了,而且动作比预想的更快,竟已摸到了西城。
“告诉小石头,”谢清晏下令,“让他们最近谨慎些,非核心成员暂不接触。那个赵钱孙和黑风山的线索,继续跟,但要更隐蔽。另外,查清那个江南绸缎商的底细。”
“是。”
墨痕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谢清晏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雨已停,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
三百只“灰耗子”已然成网。
这张网或许粗糙,却遍布京城最细微的脉络。
听风阁的“毒蛇”再毒,能咬死一两只“耗子”,又能奈这张无处不在的底层大网何?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明日,便是探查黑风山之期。有了这群“灰耗子”无意中提供的线索,此行,目标更加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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