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之水”并非真的水域,而是一处位于溶洞最深处的巨大地下裂隙。裂隙上方穹顶裂开,隐约有惨淡的月光(或许是透过特殊孔洞引入的天光)渗入,照在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上,寒气森森,水声潺潺从极深处传来,故得此名。一道仅容两人并肩的天然石梁横跨裂隙,连接两岸。石梁对面,错落分布着几个更为隐秘的洞窟,是暗市中进行最顶级、最危险交易的地方。
谢清晏踏上石梁,玄色衣袂在阴冷的风中微微拂动。她并未见到萧逐渊的身影,想来他已进入某个洞窟。方才在千金台闹出的动静不小,想必他已收到消息。
那名戴白无常面具的引路人果然等在石梁尽头,见她过来,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七爷,请随我来。”
他引着谢清晏走向右侧一个不起眼的洞窟,入口被垂下的藤蔓遮掩。掀开藤蔓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不大,石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夜明珠,照得洞内纤毫毕现。萧逐渊依旧坐在那张轮椅上,素白面具搁在一旁的石桌上,露出那张苍白俊美、此刻却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脸。他指尖正把玩着那枚属于谢清晏的“七”字令。
“七爷好手段。”他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测,“六百五十两,换千金台三成股,这笔买卖,便是本王也要道一声佩服。”
谢清晏取下罗刹面具,露出清丽绝俗却冷冽如霜的真容,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自行斟了一杯桌上温好的酒:“王爷消息灵通。不过是敲山震虎,顺便取些盘缠罢了。总不好事事倚仗王爷。”
萧逐渊低笑,将令牌推还给她:“虎,是听风阁。山,是韩德远。你这一敲,怕是惊动了不少人。”
“正要他们动起来。”谢清晏抿了一口酒,辛辣醇厚,是上好的烧刀子,正适合这阴寒之地,“不动,如何抓住尾巴?白无常说的‘旧铁’消息呢?”
提到正事,萧逐渊神色稍敛:“消息指向当年监军太监高望的一个干儿子,名叫小德子。高望在通敌案发后暴毙,这小德子却侥幸逃脱,改名换姓,就藏在鬼市之中,靠着当年卷走的一些财物度日。他手里,可能握着高望与韩德远、戚忠往来的一些隐秘,或许与那半枚虎符的去向有关。”
“人在何处?”
“就在这‘沉渊之水’。”萧逐渊指尖敲了敲轮椅扶手,“负责清理废弃矿道的一名杂役。找到他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开口,以及,如何在他开口后,保住他的命。”
谢清晏明了。韩德远和戚忠的势力触手同样伸入了鬼市,一旦他们接触小德子的消息走漏,对方必然会灭口。
“此事需从长计议,一击必中。”她沉吟道,“倒是另一条线,或可先行。我在千金台外,发现了这个。”她将从傩戏面具摊主那里得来的、那块暗赤色的赤铁矿放在桌上。
萧逐渊拿起矿石,指尖摩挲着那细微的气孔,眼神锐利起来:“品质极佳的原矿。来源?”
“摊主说是西南三百里,黑风山。”
“黑风山…”萧逐渊微微眯起眼,“戚忠的旧部,有一支就常年驻扎在那附近,以剿匪为名。若在那里私设矿场,冶炼兵甲,神不知鬼不觉。”
“户部每年拨给兵部的军械制造款项,数额巨大。”谢清晏接话,眼中寒光闪烁,“若韩德远与戚忠勾结,以次充好,将省下的铁料、款项中饱私囊,再用私矿弥补部分差额,甚至暗中扩产…”
“那户部的账,就是一捅即破的马蜂窝。”萧逐渊接口,与她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笃定。打击户部,就从这黑风山的私矿入手!
*?*?*
三日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家名为“揽月楼”的酒肆悄然开张。没有大肆宣扬,没有锣鼓喧天,只是悄无声息地卸下了门板,露出了里面雅致而不失格调的装潢。
然而,开张当日,“揽月楼”便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的谈资。
无他,只因为这家酒肆的掌柜,是刚刚自赎自身、脱离了倚红偎翠阁的前花魁——苏月见!
此刻,揽月楼后院一间僻静的雅阁内。一袭水蓝色简单衣裙,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苏月见,正将一张泛黄的卖身契,就着桌上一盏琉璃灯的火苗,缓缓点燃。
纸张蜷曲、焦黑,化作灰烬,落入旁边一个盛着琥珀色酒液的白玉杯中。她用银箸轻轻搅动,让灰烬与酒液彻底融合。
然后,她端起那杯酒,面向坐在对面的谢清晏,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再无半分风尘媚意,只剩下清澈的坚定与智慧:“少主,从此世间再无花魁苏月见,只有揽月楼掌柜,苏月。”说罢,仰头将那杯掺杂了她过往所有屈辱与挣扎的酒,一饮而尽。
动作洒脱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谢清晏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激赏。她亲自为苏月见空了的酒杯续上半杯清茶:“以茶代酒,贺你新生。往后,这揽月楼便是你的战场。”
苏月见,不,现在是苏月,放下酒杯,神色转为肃穆:“少主放心。倚红偎翠阁是销金窟,男人们在那里卸下防备,吐露真言。而这揽月楼,将是更大的醉梦场。三教九流,达官显贵,这里只会听到更多、更真的‘醉话’。”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尤其是关于户部官员的嗜好、亏空、乃至一些不能见光的勾当。韩德远把持户部多年,其党羽盘根错节,但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失意者,总有贪杯者。”
谢清晏点头:“鬼市所得金银,会通过隐秘渠道注入揽月楼,供你周转。你需要做的,不仅是收集消息,更要建立起一张属于我们自己的、扎根于朝堂官员日常交际中的情报网。千金台那边,我拿到了三成股,听风阁必会反扑,你这边也要小心,暂莫与他们产生直接冲突。”
“苏月明白。”她微微欠身,“听风阁在明,我们在暗。他们经营的是见不得光的黑市借贷与暴力催收,我们经营的,是风雅酒肆,是‘无意’间听到的闲谈。方向不同,短期内应无交集。”
正说着,雅阁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墨痕的声音响起:“少主,靖王府的人送来消息。”
谢清晏示意苏月去忙,自己起身开门。墨痕递上一张卷成小管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带着些许锋芒的字迹:“听风阁已动,小心‘毒蛇’。黑风山,三日后可探。”
谢清晏指尖内力一吐,纸条化为齑粉。
听风阁的反扑比她预想的还要快。“毒蛇”?是听风阁的王牌杀手,还是某种阴毒的手段?
她抬眼,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揽月楼的酒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苏月已经换上得体的笑容,在前厅招呼第一批好奇而来的客人,其中不乏一些身着官服的低阶官员。
明处,揽月楼开张,收集朝中醉话。
暗处,鬼市风波未平,黑风山探查在即。
一条条无形的线,正以她为中心,悄然织向权力中枢的最深处。
而她那位病弱的同盟者,似乎早已为她算好了每一步,包括即将到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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