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划了整整一日,太阳西沉时,海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雾。张勇让木筏靠在一片突出的礁石后暂歇,刘卒用断矛叉到两条巴掌大的海鱼,李三捡了些干燥的海藻,就在礁石背风处生火烤鱼。
赵昺靠在礁石上,望着远处雾中若隐若现的渔火,心里有些发沉。那些渔火离得不远,说明附近有渔村——有人生存的地方,就可能有元军的眼线。
“校爷,”他轻声道,“前面有渔村,我们要不要绕开?”
张勇正在给鱼翻面,闻言抬头看了看,眉头皱成个川字:“绕不开。木筏上的水只够再撑一天,必须找地方补充淡水。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需要打听消息——武夷在哪,现在是什么局势,都得知道。”
李三啃着烤鱼,含糊道:“要是遇到元兵怎么办?”
“先扮成逃难的渔民。”张勇擦了擦手,从包袱里翻出件打补丁的粗布短褂,“陛下,您换上这个。龙纹胎记得遮住。”
赵昺接过短褂,料子粗糙得刺皮肤。他褪下身上早已磨破的龙袍内衬,换上短褂时,手腕上的龙纹胎记刚好被袖口盖住。张勇又用锅底灰在他脸上抹了两把,原本白皙的少年脸顿时显得灰扑扑的,倒真像个饱经风霜的渔家少年。
“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了。”张勇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刘卒和李三叮嘱,“到了村里,少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说我们是从潮州逃难来的渔民,船在海上翻了,侥幸活命。”
夜半时分,潮水渐涨。张勇将木筏藏在礁石洞深处,用藤蔓伪装好,只带了赵昺和李三上岸——刘卒留下看守木筏,万一出事,也好有个接应。
渔村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狗吠声断断续续传来。三人沿着海边的沙滩走,脚下的沙子又软又凉,偶尔能踩到贝壳的碎片。快到村口时,张勇突然拉住赵昺,指了指不远处的晒网场。
月光下,晒网场的木桩上绑着个人。那人穿着粗布衣裳,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昏死过去。旁边还蹲着两个穿元军服饰的士兵,正围着个小火堆喝酒,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的是夹杂着蒙古语的汉话。
“……这老东西,敢私藏盐,活腻歪了!”
“等天亮了交上去,大人说不定还能赏我们几两银子……”
赵昺的心猛地一紧。私藏盐在元廷治下是重罪,可这渔村看起来穷得叮当响,哪有余盐可藏?多半是元兵故意找茬。
张勇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自己则猫着腰,慢慢向晒网场摸去。李三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紧张得手心冒汗。赵昺蹲在沙地里,心跳得像打鼓——他知道张勇想干什么,但对方有两个人,手里还有刀,万一失手……
突然,其中一个元兵站起身,提着裤子往海边走,大概是要解手。他刚走了几步,张勇就像只狸猫似的从暗处窜出,手臂一勒,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断刀,干净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那元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另一个元兵正低头喝酒,没察觉到异样,还在嘟囔:“尿个尿这么久……”
张勇拖起尸体藏在网堆后,又捡起块石头,猛地砸向火堆。火星四溅,那元兵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抬头:“谁他妈……”
话没说完,李三已经冲了上去,用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咙。那元兵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酒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别……别杀我……”他哆嗦着说。
张勇走过去,一脚踹翻他,用刀指着他的胸口:“说,你们为什么抓他?”
元兵指了指木桩上的人,结结巴巴道:“他……他私藏盐……我们是奉百户大人的命……”
“放屁!”张勇啐了一口,“这渔村能有多少盐?分明是你们故意找碴!”
元兵被戳穿,反而硬气了些:“是又怎么样?百户大人要我们‘征’些‘孝敬’,他不肯交,就该打!”
赵昺看着木桩上的人,那人头发花白,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显然受了不少苦。他忍不住道:“放了他。”
张勇看了赵昺一眼,对元兵说:“解开他。”
元兵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解开了绳子。木桩上的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张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饶……饶命……”元兵跪地磕头,“小的只是个小兵,都是百户大人逼的……”
张勇眼神一冷,没说话。李三在一旁急道:“校爷,留着他是个祸害!万一他去报信……”
元兵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这就走,再也不回这鬼地方了!”
张勇沉默了片刻,踢给了他一块碎银子:“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元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张勇蹲下身,把木桩上的人扶起来,喂了他几口水。那人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看到张勇和李三的打扮,又看了看赵昺,眼神里满是疑惑。
“你们……是谁?”他声音嘶哑。
“我们是逃难的。”张勇低声道,“路过这里,见你被元兵欺负,就顺手救了你。”
那人打量了他们几眼,慢慢坐起身,苦笑道:“多谢几位好汉。我叫阿福,是这村里的渔民。那两个元兵是镇上百户大人的手下,天天来村里搜刮,今天说我私藏盐,其实是想抢我女儿织的渔网……”
说到这里,他眼眶红了,抹了把泪:“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昺看着他,心里有些发酸。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看到的历史,元廷对南方百姓的压迫有多残酷,此刻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阿福叔,”他轻声道,“这村里……就没人反抗吗?”
阿福叹了口气:“怎么没?前阵子有个后生想组织大家反抗,结果被元兵抓住,活活打死了。现在大家都怕了,只能忍……”
张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灰心。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阿福摇了摇头,没说话。他挣扎着站起身:“几位好汉,要是不嫌弃,到我家歇歇吧。我家还有些糙米,能煮点粥喝。”
张勇看了看赵昺,见他点头,便说:“那就多谢阿福叔了。”
阿福的家在村子最里头,是间低矮的茅草屋。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坐在织布机前织渔网,看到阿福带着陌生人回来,吓了一跳,手里的梭子都掉在了地上。
“爹,他们是……”
“别怕,”阿福摆摆手,“他们是救我的好汉。”
姑娘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给他们倒了碗水。她的眼睛很大,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愁,手上布满了老茧。
“这是我女儿,阿珠。”阿福介绍道。
阿珠怯生生地说了句“好汉好”,又低下头织渔网。
阿福煮了锅糙米粥,虽然没什么味道,但众人都饿坏了,吃得津津有味。吃完粥,阿福把张勇拉到屋外,低声说了些什么。赵昺隐约听到“元兵”“百户”“明天”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张勇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赵昺问道。
“阿福说明天百户可能会带更多人来村里搜查。”张勇低声道,“他让我们天亮前就走,往南走有个小岛,岛上有个废弃的渔船码头,或许能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赵昺点了点头:“好。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天亮前走。”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阿福又给他们装了些糙米和咸鱼干。阿珠把一张刚织好的渔网塞给李三:“这个……或许能用得上。”
李三愣了一下,接过渔网,说了声“谢谢”。
阿福送他们到村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三人沿着海边的小路向南走,月光洒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赵昺回头望了望渔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他们走了,阿福和阿珠可能还要面对元兵的欺压,但他现在无能为力。
“等我们找到陆相藏的东西,一定要回来救他们。”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岛上果然有个废弃的码头,码头上停着几艘破旧的渔船,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用了。
张勇检查了一下渔船,发现其中一艘还能勉强航行。他对赵昺和李三说:“我们就坐这艘船走。天亮前能驶出这片海域。”
众人合力把渔船推下水,张勇升起帆,渔船缓缓驶离码头。赵昺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渔村,只见村里的灯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此刻在渔村的茅草屋里,阿福正对着油灯发呆。阿珠走过来,轻声道:“爹,他们真的能走掉吗?”
阿福叹了口气:“希望能吧。这世道,好人不该没好报。”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狗吠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阿福脸色一变:“不好!元兵来了!”
他连忙吹灭油灯,拉着阿珠躲到床底下。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几个元兵冲了进来,手里拿着火把,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是百户。
“阿福呢?给我出来!”百户吼道。
屋里没人应声。元兵们开始翻箱倒柜,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
“百户大人,没人。”一个元兵说道。
百户皱了皱眉:“搜!给我仔细搜!肯定藏起来了!”
元兵们四处搜查,很快就发现了床底下的阿福和阿珠。
“找到了!”
百户走过去,一脚踹在阿福的胸口:“老东西,竟敢藏人!说,那几个奸细去哪了?”
阿福咳了几声,抬起头,瞪着百户:“我不知道什么奸细!你别血口喷人!”
“还嘴硬!”百户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元兵说,“把他女儿带走!什么时候说出奸细的下落,什么时候放她回来!”
“不要!”阿福嘶吼着扑过去,却被元兵一脚踹倒在地。
阿珠吓得大哭起来:“爹!爹!”
元兵们拉着阿珠,扬长而去。阿福趴在地上,看着女儿被带走,绝望地嘶吼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远处的海面上,赵昺乘坐的渔船已经驶远。他站在船头,望着漆黑的海面,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渔村上演,而这危机,很快就会波及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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