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赵大山眼一瞪,“不信你爹,还能不信你干大爷?他可是管着全县上学大事的人!亲口打包票的事,还能有假?诓咱们对他有啥好处?!”
赵大山就着流油的咸鸭蛋黄嘬了口酒,黝黑的脸上泛起油光,“城里娃娃能有咱根正苗红?等大红花往这儿一挂,咱家又风光一回……”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儿子肩上,震得煤油灯芯“噼啪”爆出朵灯花。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赵自豪的心,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狂喜地咧开了嘴。
赵大山伸手从窗台够过来个小篓子,里面是碎烟丝。他随手拽过一本破旧的字典,粗糙的拇指捻着纸页,就要撕一张下来卷烟。
赵自豪盯着灯罩里扑腾的飞蛾,眼神一厉,猛地抓过桌上那张印着“招生”的简报。粗劣油墨印着的字此时模糊不清,王婷清秀的字迹“高考”还晕着蓝墨水。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惊得屋里光影乱晃,墙上那张“模范公社”的金色奖状在摇晃的光线里明灭不定。
“混账!”赵大山大惊失色,慌忙去抢,却只抓到几片残纸——赵自豪已经把那张纸撕成了碎条。
“爹,”赵自豪咧开嘴,笑得有些狰狞,“今儿就尝尝这‘新政策’的滋味!”他似乎正亲手撕碎某些人赖以支撑的希望。
当裹着烟丝的纸片在煤油灯焰中蜷曲,火舌将“知识青年”四个字啃噬成焦黑的残屑。赵大山对着祖宗牌位喷出烟圈:“那些喝墨水的城里娃娃懂什么庄稼人的苦!自然有享不了的福份。”
赵自豪盯着供桌上“先进公社”的镀金奖状,突然觉得烫金字在烛火里扭曲变形。
他幻想着自己戴着大红花站在晒谷场上的场景:
震天的锣鼓惊飞麻雀,他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掌心沁出薄汗。“公弄冰学员”五个字被阳光晒得发烫,让他想起王婷偷偷塞来的鞋垫——细密针脚绣着一对鸳鸯,边缘还残留着她指尖温度。公社领导别在他胸前的大红花沉甸甸的,每一下心跳都跟着锣鼓点咚咚作响。
“咱村出人才咯!”会计老李头递来搪瓷缸,斑驳的“丰收光荣”字样映着王婷的侧脸。姑娘今天破天荒扎了红头绳,虽然蓝布衫打着补丁,浑身却飘着清爽的皂角香。她分发炒瓜子时,总借撩头发的动作偷瞥他,眼睛亮得像星星。
傍晚的庆功宴热闹非凡,院子上空炊烟袅袅,“咕噜噜”直响的大铁锅里炖着生产队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块猪肉炖土豆,香气飘得老远。王婷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在打谷场西头的麦垛后堵住了赵自豪。麦秆堆得高高的,在暮色里投下交错的阴影,把她泛红的眼眶藏得严严实实。
“省城……省城大学的姑娘多不?”她的声音轻得像晒蔫的牵牛花。晚风掠过打谷场,吹不散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
“当初真不该让你报名……”她指甲刮蹭着纽扣缝线,月光从麦垛缝隙漏下来,照见她攥衣摆的指节发白。她动了动嘴唇,像是咽下了更多没说出口的话,“你能不能不走了?”
“赵干事,领导等着呢!”会计的喊声传来。赵自豪抬头看去,会计正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着。赵自豪突然抓住她手腕,摸到她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去年收麦时她替他挡镰刀留下的。
“等我。”他哑着嗓子说。王婷的眼泪砸在尘土里,突然扯下红头绳系在他腕上,打了个死结,又慌忙改成活扣。
远处晒谷场上,醉醺醺的社员们开始合唱《向阳花》,歌声飘过来时,她已经跑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只有那根红头绳还在赵自豪腕上发烫,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
“哎!”赵自豪叹口气,“白日梦!自己又在做白日梦了!”
白日梦好做,但实现起来却需要一些途径和时间。
“爹,县里那边真能成?”赵自豪从幻想中抽离。
“把心搁肚子里!”赵大山胸有成竹地磕着烟杆,之后往里面添烟叶,“过几天我亲自去县里走动,把这个事儿敲定了。”
喜欢1977年高考又一春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1977年高考又一春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