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煤油灯光晕染着八仙桌,瞧着焦急万分的儿子,赵大山纹丝不动。布满老茧的手取过一个空酒盅推到对面,拎起高脖颈的瓷酒壶,稳稳倒满。酒液在盅里晃荡,碎光闪烁,映着他眼底深藏的算计。
直到最后一滴浑浊的酒液落下,在快要溢出的杯面拱形水面上荡起一点儿涟漪,赵大山才开口:“坐,陪爹整两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
赵自豪梗着脖子灌下那口辛辣,喉咙火辣辣地滚了几滚。他眼睛死死盯住墙上那张“推荐入学什么模范什么公社”的旧奖状,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剥落的牡丹漆皮。
赵大山咧嘴一笑,拎起酒壶又给他满上。
“爹,我那大学还能成吗?您倒是给句准话啊!”赵自豪急得嗓子发哑,眼看触手可及的梦变得摇摇欲坠,心里急得如同大火在燃烧。
“啪!”酒壶重重砸在桌面,溅起的酒点子洒在摊开的简报上,那上面隐约写着“招生政策新动向”的字迹迅速被洇湿一片,被昏黄的煤油灯光一照,反射出一点光。
“糊涂!”赵大山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上头没落印的事,能当真?!你这个大队支书白当了几年?连这点儿常识都不知道?”
“我还不是着急吗?没想那么多!再说了,事儿到自己身上,脑袋瓜子就不开窍了。”赵自豪嘟囔着。
“哼!”赵大山打鼻子里冷哼一声,冷眼瞧了瞧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忽然压低了嗓子,喷着酒气凑近,“那个叫王婷的丫头,最近总往知青点跑?”
一听这话,赵自豪脑海中的记忆猛地鲜活起来——王婷的确良衬衫领口那枚亮晶晶的有机玻璃扣子,她踮脚时扬起的衣摆……可画面骤然扭曲,变成了她和胡伟交换书本时,手指尖儿若有似无的触碰。
赵自豪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一股浊气从鼻孔里重重叹出,“哎!”
“瞧你没出息的样儿!”赵大山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大学,咋不能上?规矩定了这么多年,还能说变就变?那是儿戏?!咱家这点门路,还能让你吃亏?”
“可这简报上说要恢复高考……”
“屁话!不作数!”赵大山粗暴打断,“啥简报能有红头章子管用?那才是真正的旨意!这玩意儿……”他用粗糙的手指弹了下湿漉漉的简报,“顶多算个风声!”
一提到“风声”,赵自豪脑子里又全是王婷的样子。
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红头绳,走路时轻轻晃动。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总别着那枚亮扣子。蓝布裤熨得笔直,自行车后座夹着书袋子,车铃铛一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花膏香气——那画面总能让站在村口的小伙子看得忘了手中香甜的窝窝头。
特别是那双眼睛,在煤油灯下看书时,亮得惊人。
可一想到她和胡伟靠得那么近的画面,赵自豪胸口那股邪火就噌噌往上冒。
赵大山捏着那张湿皱的纸片在灯下晃了晃,纸角蹭着灯芯旁的玻璃罩,“嗤”地窜起一小撮火苗。赵自豪盯着那跳跃的火光,眼前却闪过王婷那绽放笑容的脸庞——前日在供销社,胡伟看她时,那片肌肤也是映着这样的暖光。
赵大山哼起的小调把他拉回现实。赵自豪抓起酒壶的手顿了顿,喉咙发紧发苦,仿佛又看见胡伟那双军绿色的胶鞋,有意无意蹭着王婷的布鞋边。即使那时胡伟无意识踩到了王婷的鞋帮,在赵自豪眼里就变了味儿。
越是对抗什么意识,那个意识越是在脑海中反复滚动,似乎正在演练加深记忆的绝妙方法。他猛灌了一口老白干,呛辣的滋味直冲脑门,可目光扫见墙上那张“模范公社”的烫金奖状,心头那股滚烫的得意劲儿又翻腾起来。
心里的焦虑瞬间被一股扭曲的兴奋取代:“急什么?他们再想上大学,也得干瞪眼!我赵自豪就不一样,过不了个把月,名额铁定到手!嘿嘿,比能耐比背景,还得看谁家里有门路!等通知书一到,我戴着大红花往她面前一站,王婷那丫头,还不得服服帖帖?”?
想到这儿,他对亲爹的态度立马恭敬起来。眼看赵大山又要拿酒壶,他抢先一步夺过,殷勤地给老爹满上。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老赵家的种,沉住气。”赵大山满意地咂咂嘴,“等推荐名单一下来,你揣着通知书往王家门口一站,还怕收不服那丫头的心?”
“爹!”赵自豪心头火热,端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黄浊的酒液撞击粗瓷酒杯壁,当当作响。他眼前仿佛看见王婷抚摸着他的大学徽章,露出崇拜的模样,连指尖都兴奋得发抖:“干大爷那边……真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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