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还站在观察区门口,指尖抵着墙,呼吸缓慢而深。审讯室的灯亮着,周彪坐在里面,手铐连着桌面,头微微低垂,像一尊被抽去力气的雕像。他没再说话,也没抬头看玻璃这边一眼。
丁浩闭上眼。
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确认。
那些魂魄——李建军、五金店老板、便利店女店主、银行保安、快递站值班员——他们曾在他耳边低语,在夜里缠绕他的梦境,用重复的动作和未出口的话拉扯他的神志。可现在,那种沉压在心头的阴冷感正在退散,如同潮水离开礁石,无声无息。
但他不敢轻信。
过去三天,他靠着一次次与亡魂对话拼凑出案件全貌。他知道执念有多顽固,也知道真相落地前,灵魂不会真正离去。
他重新睁开眼,望向审讯室。
就在那一瞬,他感知到了。
一股极轻的气息拂过耳侧,不是风,也不是幻觉。是某种告别式的触碰,像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紧接着,五道模糊的存在在他意识中依次浮现:李建军站在矿洞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入黑暗;五金店老板把账本合上,放在柜台上;女店主摘下围裙,挂进储物间;保安解下对讲机,轻轻放回腰带扣环;快递员把最后一单签收单投进信箱。
他们都停下了重复的动作。
都选择了离开。
丁浩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终于松了下来。他知道,这些人不再需要他了。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沈墨从审讯室出来,顺手关掉了录音灯。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记录员抱着文件夹走了,铁门在身后合拢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你还在?”沈墨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疲惫后的平静。
“我想看看他们走没走。”丁浩说。
沈墨没追问谁是“他们”。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学会不去拆解丁浩话里的含义。他知道这个人能看到一些东西,能听见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而那些声音,往往比证据更快指向真相。
“周彪招了全部。”沈墨靠在墙上,“五起劫案,一起致死,作案路线、藏匿点、工具来源,全都对得上。”
丁浩点头:“他也累了。”
“不是累,是空了。”沈墨低声说,“他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一直在我们画的圈里走。当他看到矿洞照片那一刻,就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没逃出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天色仍暗,警局大厅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值班民警趴在桌上打盹,打印机偶尔吐出一张纸,发出细微的响动。
清晨六点十七分,指挥中心的灯亮了起来。
沈墨坐在主位,视频会议已经接通。四个城市的警方代表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各自支队的作战室。大屏幕上滚动显示着新系统的操作界面:跨区域警力调度图、实时监控调取权限、嫌疑人轨迹预警模型。
“从今天起,‘幽灵劫案专案组’正式转型为常设机制。”沈墨对着镜头宣布,“所有重案线索即时共享,监控调取响应时间压缩至十分钟内,各市巡逻数据每日同步。”
一名副队长提问:“如果遇到类似周彪这种反侦察能力强的嫌疑人呢?”
“那就让他知道,”沈墨说,“无论他躲得多深,换多少条路,改几次身份,只要踩过一次地砖缝隙,留下一个鞋印,或者监听过一次对讲机频率——我们就能把他找出来。”
屏幕上的地图缓缓展开,红点标记出过去三年七起未破的连环案件位置。随着系统接入,一条条虚线开始连接它们,形成清晰的行动轨迹网络。
丁浩没有进去开会。他在外间的长椅上坐着,手里捧着一杯热豆浆。
那是刚才一名年轻辅警送来的。那人叫他“丁老师”,语气认真,眼神里没有一丝迟疑或好奇。
这是第一次。
从前在学校,同学避开他,说他家开丧葬店,晦气。毕业后回店里守摊,邻居小孩看见他会跑开,大人也会拉着孩子快步走过。就连父母还在时,亲戚也少来往,饭桌上总有人说“你们这行当……不太吉利”。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为他做的事,而不是他的出身,叫他一声“老师”。
他低头看着杯子,热气升腾,在镜片上蒙了一层薄雾。他没急着擦,只是任它慢慢散去。
七点整,沈墨走出指挥中心,手里拿着一份结案报告。他走到丁浩面前,递过一支笔。
“签个字吧,协办人。”
丁浩接过笔,在表格下方签下名字。笔尖划到底端时,他忽然问:“你觉得他真的觉得自己聪明吗?”
“周彪?”沈墨想了想,“他不是自大,是孤独。一个人在山里待太久,脑子里只剩计划和节奏,就会以为世界是可以被完全掌控的。”
“可人不是机器。”丁浩说。
“所以他会犯错。”沈墨收起文件,“杀人之后,他不能再回头。只能继续往前走,哪怕那条路通向的是监狱。”
丁浩没再说话。
他知道,有些罪不是源于恶,而是源于断裂。当一个人彻底失去归属,又不愿认输时,就会试图用自己的规则重建秩序。哪怕那秩序建立在恐惧之上。
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穿过玻璃门,在地面上投出一道斜长的光带。雾气散了,城市开始苏醒。
丁浩起身,走出警局大门。
清晨的空气微凉,街道安静,只有环卫车在远处作业的声音。他站在台阶上,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手中的豆浆还有些温热。
他没有回家。
他知道,这场案子结束了,但有些事才刚开始。
比如,如何面对自己的能力。
过去他把它当成负担,一种让人远离他的怪异天赋。可这几天,他用它听见了死者最后的愿望,帮生者找回了公道。它不是诅咒,也不是巧合,而是一种责任。
一辆警车驶出车库,缓缓经过他身边。驾驶座上的民警朝他点头示意,动作自然,没有任何回避或惊讶。
丁浩抬手回礼。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立在晨光中的界碑,一边连着生者的秩序,一边送走过往的亡魂。
沈墨回到办公室,将最后一份卷宗放进档案柜。标签纸上写着:幽灵劫案,结案日期。
他关上柜门,转身看向窗外。
第一缕阳光正落在走廊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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