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被押进审讯室时,脚步迟缓,手铐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坐在铁椅上,低着头,湿透的制服贴在背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桌角。沈墨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平板,身后跟着一名记录员。丁浩站在单向玻璃后的观察区,靠墙坐着,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等待第一句供述。
沈墨没急着开口。他把平板放在桌上,屏幕亮起,照片一张张翻过:矿洞里的铁皮盒、炭笔画的路线图、鞋底的绿粉痕迹。每翻一页,屋内就更安静一分。
周彪的眼皮动了一下。
“你说过,计划完成。”沈墨终于说话,声音不高,却清晰,“那你现在,还想完成什么?”
周彪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桌面,落在沈墨脸上。他的嘴唇干裂,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咽下去。
“你们已经知道了。”他嗓音沙哑,“何必再问。”
“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沈墨说,“但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周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很轻,几乎听不见。“坐了八年牢,出来的时候,我儿子坟上都长草了。”
他说话时没有看任何人,视线落在桌沿一道划痕上,仿佛那下面藏着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妻子改嫁,老丈人把我赶出家门。我没地方去,也没人等我。可我不认命。”他顿了顿,“我在山里搭了个棚,每天研究地图,记巡逻时间,看监控规律。我不是为了活命——我是要重新开始。”
丁浩低头写下:“自建秩序,以控制感替代归属。”
沈墨点头,继续问:“对讲机是怎么回事?”
“修电路顺的。”周彪语气平静了些,“mF-380,老型号,频段宽。晚上能收到调度信号,知道你们几点设卡、几人轮岗。我不走主路,不碰摄像头,连银行门口的地砖缝隙我都量过。”
他说这些话时,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节奏稳定,像在默念某种口令。
“你觉得这是本事?”沈墨问。
“我觉得……我比你们聪明。”周彪抬眼,“我一直这么觉得。”
丁浩皱眉,在纸上又添一句:“仍以智力优越为支撑,未真正悔悟。”
沈墨没接这句话,而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现场照片推过去——银行大厅地面残留的血迹轮廓,旁边是一枚变形的弹壳。
“第五起案子,你开了枪。”他说,“受害人当场死亡。你原本只劫不杀,为什么这次变了?”
周彪盯着照片,呼吸微微一顿。
“那天……不是我先动手的。”他声音低了下来,“保安按了警铃,我让他别动,他扑过来抢包。我推他,枪走火了。”
“然后呢?”沈墨追问。
“然后我就跑了。”周彪说,“换了衣服,扔了外套,绕了三公里山路回矿洞。那一晚我没睡,一直在想……是不是错了。”
“可你还是继续了。”丁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屋里一静。
周彪看向玻璃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杀人之后,你就停不下来了。”丁浩继续说,“因为你不能再回头。一旦承认那是谋杀,前面所有的‘计划’就成了笑话。你只能继续演下去,让自己相信——你始终掌控一切。”
周彪的身体僵了一瞬。
沈墨看着他,语气沉稳:“子弹是你打的,弹壳编号被磨,鞋印一致,背包拉链头残留铜粉与矿洞样本匹配。你说是意外,可你跑了整整四公里,中途换了三套衣服。一个走火的人,不会这么冷静。”
审讯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彪才开口,声音极轻:“……是我。”
他闭上眼,肩膀松垮下来,像是卸下了某种长久背负的东西。
沈墨翻开新一页记录本:“说说第一起案子。”
“开发区支行。”周彪说,“我盯了两个月。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运钞车停在侧门,两名押运员下车,前后夹护。中间有七秒空档。”
“你怎么知道这个时间?”
“我在对面蹲了十三天。”他说,“带了表,每次记一遍。还拍了照,冲洗出来贴墙上,用红笔标动作节点。”
丁浩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响。
“那天你穿的是灰色工装裤。”沈墨说,“右脚鞋带打了双结,和我们在现场提取的足迹一致。”
周彪点头:“我不信任普通系法,怕松。从小就这样。”
“第六起案子后,你为什么留下纸条?”沈墨问,“‘下次作案目标:邻市开发区银行’——这是挑衅?还是测试?”
“都不是。”周彪摇头,“是仪式。每完成一次,我就写一张,放进铁盒。那是我的……总结。”
“你把自己当成了案件的一部分。”丁浩低声说。
“不。”周彪纠正,“我是设计者。”
沈墨合上笔录本,看了眼时间:“五起劫案,一起致人死亡,全部作案工具藏于废弃矿洞通风井内,伪装成塌方掩体。你利用旧线路避开主干道,通过监听警方通讯调整行动节奏。所有细节,与现有证据吻合。”
他站起身,示意记录员结束录音。
“你还有问题吗?”他问丁浩。
丁浩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连续长时间集中精神让他有些疲惫,但他仍保持着清醒。
“我想知道,”他看着玻璃后的周彪,“当你看到我们出示矿洞照片时,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周彪坐在那里,很久没动。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眼神不再躲闪。
“我在想……原来我一直都在被人看着。”他说,“我以为我藏得好,其实每一步都被记下来了。路线图、鞋印、对讲机频率……你们早就拼出了全貌。我只是……按着你们画好的线走完最后一程。”
他笑了笑,这次没有讽刺,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
“所以你才会来银行。”沈墨说,“不是因为你还想作案,而是你知道,那是终点。”
“我知道你们会等我。”周彪说,“我也……不想再走了。”
记录员收起设备离开。沈墨关掉录音灯,转身走出审讯室。
丁浩合上笔记本,指尖压在封面边缘。他能感觉到,那种缠绕多日的阴冷气息正在消退,不是因为恐惧消失,而是因为执念落地。
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天就是证据本身。
沈墨走到观察区门口,看了他一眼:“笔录没问题吧?”
“都对。”丁浩说,“和现场痕迹、监控时间、物证链条完全对应。”
“可以移交检方了。”沈墨说着,把一叠文件递给他签字确认。
丁浩接过笔,在协办人栏签下名字。笔尖划到底部时,他忽然听见审讯室传来一声轻响。
他抬头望去。
周彪正把水杯放在桌上,动作缓慢,像是怕吵到谁。他的手铐反射着顶灯的光,映在墙面,晃了一下。
丁浩收回视线,将签好的文件放回桌面。
沈墨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审讯结束。你可以回去了。”
丁浩没动。
他知道这案子还没真正完结。
有些东西,不需要通灵也能感觉到。
比如一个人认罪之后,眼里熄灭的那团火。
他站在原地,手扶桌沿,闭目调整呼吸。
窗外雨已停歇,城市陷入短暂的寂静。
审讯室的灯还亮着。
周彪独自坐在里面,双手搁在桌面上,手铐连接处垂落一道细影,正好盖住之前他反复摩挲的那道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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