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一夜未眠的盛老太太眼底布满血丝,紧紧攥着佛珠。盛纮更是坐立不安,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
当明兰纤细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她换了一身湖水绿的衫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脂粉薄施,遮住了眼底淡淡的青影,却遮不住那份破茧而出般的沉静与决然。
“祖母,父亲。”明兰走到堂中,敛衽行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玉磬轻击。
“明儿!”盛老太太急急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你可想清楚了?那顾廷烨……”
“祖母,”明兰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迎上祖母忧心如焚的视线,“孙女想清楚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有力,“孙女愿嫁顾廷烨。”
“明兰!”盛纮猛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儿。
盛老太太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佛珠差点掉落:“你……你糊涂啊!他那等门第,那等声名,后院更是……你嫁过去,岂非入了虎狼窝?祖母如何能放心!”
“祖母,”明兰走到老太太身边,屈膝半跪,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仰起脸,眼中是安抚更是坚定,“孙女知道您担心什么。顾将军过往声名,孙女有所耳闻;顾家后宅纷乱,孙女亦非懵懂无知。”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然,世间万物,皆在变化。顾将军今非昔比,其志其行,孙女冷眼旁观,绝非昔日浪荡子可比。悬崖援手,是勇毅;西北建功,是担当;昨日暖阁之言……”她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虽惊世骇俗,却坦荡磊落,许孙女正妻之尊、立足之地,更以三年放妻书为诺,予孙女退路之选。”
明兰的目光扫过震惊的父亲和忧心的祖母,语气愈发坚定:“此等胸襟气魄,世间男子,有几人能及?孙女所求,非是锦绣牢笼,而是一方能施展所长、与夫婿并肩而立之天地。顾将军,他懂我,亦敢予我此诺!”
她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孙女信他今日之诺,亦信自己之能。纵前方是龙潭虎穴,孙女亦有信心,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祖母,父亲,请允准明兰!”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与自信!寿安堂内一片寂静,盛纮和老太太都被女儿(孙女)这番从未显露过的锋芒与通透彻底震住了。
盛老太太看着孙女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看着她挺直的脊梁和那份破茧而出的锐气,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她颤抖着手,抚上明兰的脸颊:“我的儿……你长大了……长大了啊……”她心疼,她担忧,可她更从明兰眼中看到了那份被压抑许久、终于破土而出的勃勃生机!这份生机,远比安稳更重要!
“罢了……罢了……”老太太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却又带着一种释然,“路是你自己选的……祖母……只盼你……莫要后悔……”
“谢祖母成全!”明兰深深拜下,心头酸涩与感激交织。
盛纮看着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女儿的决断,老太太的妥协,加上顾廷烨那不容抗拒的威势和许诺的前程……这门亲事,已是大势所趋!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惯常的精明与权衡:“明儿既有此志,为父……亦无异议。顾将军那边,为父自会去回复。”
尘埃落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盛府的每一个角落。
栖霞阁内,林噙霜砸碎了一套最心爱的官窑茶具,面容扭曲:“凭什么?!那个小贱人凭什么攀上这样的高枝!我的墨儿……”
墨兰脸色惨白如纸,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嫉妒、不甘、怨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她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竟被一个退过婚的庶女踩在了脚下!
葳蕤轩里,如兰扑在王氏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娘!我不甘心!为什么是明兰!为什么不是我!顾将军他一定是被蒙蔽了!娘……”
王氏搂着女儿,脸色铁青,心中五味杂陈。既嫉恨明兰的好运,又隐隐担忧这门显赫亲事背后潜藏的危机。
而此刻,齐国公府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齐衡独自坐在书房内,窗扉紧闭,隔绝了春日最后的光线。他面前摊着一幅尚未完成的丹青,画中人眉眼依稀,正是那海棠树下浅笑的明兰。
忠心的不为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声音带着不忍:“公子……盛家那边……六姑娘……应了顾家的亲事了……”
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墨猝然坠落,狠狠砸在画中人的脸颊上,迅速晕开,污了那清丽的容颜,如同心上被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狰狞丑陋、永远无法愈合的血洞。
齐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宣纸上。他猛地闭上眼,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剧烈的咳嗽爆发出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公子!”不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
齐衡无力地摆摆手,阻止了他的靠近。他撑在书案上,大口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良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喘。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黑暗吞噬。他眼中曾经温润如玉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与空洞。那幅被墨迹污损的画,静静地躺在案上,如同他此刻被碾碎的心。
“……知道了。”他沙哑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破碎在沉沉的暮色里。
从此,他的世界里,再无春光。
盛府东厢房内,明兰推开了紧闭的窗棂。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吹散了屋内一夜的沉郁。她望着天际那轮冲破云层、渐渐显露清辉的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路未知,风波险恶。
但心灯已燃,她便不再回头。
盛明兰的新征途,始于这一场惊世骇俗的联姻,始于那个以最强势姿态闯入她生命的男人——顾廷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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