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崖那火，冲天那么高，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孙尚香领着她的烈雀骑精锐，跟在祝融夫人的奇袭小队后头。
一路闷不作声地往回赶。
她心里空落落的。
就跟那片被烧成白地的山谷一样，啥都没剩下。
脑子里，来来回回就一个画面。
全是那诡异的暗红色火焰。
遇水不灭，遇土更燃。
那根本不是人间的火。
她扭头，看了一眼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
一个火红色的身影。
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草木混在一块的香气。
这个野女人……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孙尚香正胡思乱想着。
“悉悉索索——”
前方的密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甲叶摩擦的动静！
“有埋伏！”
孙尚香反应快得吓人，一声断喝，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她身后的烈雀骑精锐也立马摆开了架势，几十支黑洞洞的火铳口，死死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子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一支队伍。
百十来号人，个个高大壮实。
穿着一身油光锃亮的暗褐色盔甲，手里提着死沉的骨朵和弯刀。
正是杨应龙手底下最扎劲的部队之一，藤甲兵！
这帮兵，身上穿的藤甲有讲究。
都是用西南特有的青藤，在桐油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
再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捶打、晾晒，又是七七四十九天。
搞出来的成品坚韧得很，刀砍不进，箭射不穿。
泡在水里也沉不下去，是土司兵在林子里横着走的本钱。
这支藤甲兵，看样子是来接应黑木崖的。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
领头的一个独眼龙校尉，盯着祝融她们这几个人。
尤其是祝融和孙尚香这两个漂亮女人，他那只独眼里，立马冒出了又贪又邪的脏光。
“嘿嘿嘿，弟兄们，瞧瞧咱们碰上啥了？”
“两个细皮嫩肉的大明娘们儿！还是顶好的货色！”
“抓回去献给大王！大王一高兴，指不定就把这两个娘们儿赏给咱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他后头的藤甲兵也跟着“哄”地笑开了，都是些下流的笑声。
他们一步步地逼上来，脸上全是耍着玩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这几只小猫崽子一样的明军，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
“找死！”
孙尚香的脸一下就白了，气得浑身发冷。
她最恨的就是这种不把女人当人的混账！
“给本将射！”
“砰！砰！砰！”
一声令下，几十支火铳同时喷出火舌和浓烟！
震耳朵的枪声在林子里炸开，吓得鸟儿扑棱棱飞了一大片！
可是，让所有烈雀骑士兵都看傻了眼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百步开外都能打穿铁甲的铅弹，射在藤甲兵身上，竟然只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
然后，一颗颗打扁了的铅弹，跟撞在铁板上似的，软塌塌地掉了一地！
藤甲上头呢，就只留下一个个不怎么起眼的白点子！
“哈哈哈哈！”
那独眼龙校尉一看，笑得更放肆了，他拍着自己屁事没有的胸膛，满脸瞧不起。
“就这点劲儿？给老子挠痒痒都嫌轻！”
“大明的火器，也就这么回事嘛！”
烈雀骑的士兵们都看懵了。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连火铳都干不穿的变态盔甲！
眼瞅着那些土司兵怪笑着越靠越近，孙尚香的火爆性子彻底上来了！
“火铳没用，就给本将上刀！”
她“噌”地拔出佩剑，准备自己带头冲上去，跟这些藤甲兵拼了！
她就不信了，这藤甲再硬，还能硬得过她的宝剑不成！
可她刚要动，一只又暖又有劲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急什么？”
祝融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旁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不知道死活的虫子。
“跟这些铁罐头硬碰硬，不嫌跌份儿吗？”
“你！”
孙尚香刚要发火，可一对上祝融那双又好笑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那股火气，竟然就这么散了。
祝融夫人没再搭理她，只是对着身后的弓箭手，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
“换箭。”
就两个字。
那些刚见识过黑木崖一战的弓箭手，像听见了圣旨，没半点犹豫。
他们飞快地从箭囊里抽出那些涂了暗红色“神油”的特制箭矢，搭上了弓弦。
“射。”
祝融夫人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可里头却有种你没法不听的劲。
“嗖嗖嗖！”
上百支带着巫术的火箭，划出尖锐的破风声，射向了那些还在狂笑的藤甲兵！
“噗！噗！噗！”
是箭扎进肉里的声音。
那个独眼龙校尉甚至没把这轮射击当回事，还想再笑话两句。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几乎就在箭矢射中藤甲的一刹那，一团团暗红色的火苗，猛地从他们身上爆开！
“啊——！！！”
凄厉到不像人叫的惨嚎，响彻了整片林子！
那些刚才还牛气冲天的藤甲兵，一转眼，就成了一个个在地上打滚惨叫的火人！
那身让他们得意得不行，刀枪不入的藤甲，在祝融的巫火面前，比浸透了油的草纸还脆！
火焰一沾上，就再也扑不灭！
有的藤甲兵想往旁边的溪水里跳，可整个人一扎进去，那暗红色的火非但没灭，反而“滋啦”一声，烧得更旺了！
水，反倒成了助燃的油！
这场景，比地狱还吓人！
孙尚香木头一样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一幕，那张漂亮的脸上再没了一丝血色。
她闻到空气里，藤条和桐油烧着的焦臭，还混着一股人肉烤焦的恶心味道。
她看着那些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在地上扭曲，挣扎，最后变成一具具焦黑的人形炭块。
她的眼神，复杂得没法说。
有震惊，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自己信了一辈子的东西，被彻底推翻后的茫然。
她一直信的，是沙场上的刀对刀，枪对枪，是兵法上的算计和谋划。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用的根本不讲道理。
祝融夫人看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只是做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转过身，继续带路。
只留给孙尚香一个充满了神秘和强大的背影。
……
当祝融夫人和孙尚香，带着毫发无伤的队伍回到大营时，受到了所有将士的欢呼迎接。
秦良玉已经带大部队，把溃败的土司联军彻底打垮，还占了对方的主营。
这会儿，所有将士都在打扫战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他们再看祝融夫人，那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怀疑，只剩下纯粹的敬畏和崇拜。
就在秦良玉上前，准备向祝融夫人汇报战果的时候。
孙尚香，却突然动了。
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
这位一向骄傲的弓腰姬，快步走到了祝融夫人的面前。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那双曾经装满不服和敌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清澈和真诚。
她挺得笔直的后背，在祝融夫人面前缓缓地弯了下去。
她郑重地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然后，用一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真心实意地说道：
“祝融元帅，之前，是我孙尚香有眼不识泰山，小看你了。”
“我，孙尚香，服了！”
“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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