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土司联军主帐。
杨应龙正斜倚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
他满脸横肉因为得意,挤得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
他的脚边,跪着一个满脸刺青的巫师。
正用一种狂热而又谄媚的语调,汇报着前线的“战果”。
“大王神机妙算!那些明军,果然都是一群只会排兵布阵的蠢货!”
“他们一头扎进了咱们的迷魂瘴里,现在怕是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正自相残杀呢!”
“秦良玉的白杆兵是厉害,可到了咱们这林子里,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弟兄们用您教的游击战术,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连咱们的影子都摸不着,反倒被咱们的竹签和陷阱,放倒了好几百人!”
“哈哈哈哈!”
杨应龙发出一阵公鸭嗓子般的狂笑,得意地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痛快!太痛快了!
他就是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看看,这西南的丛林,到底是谁说了算!
什么征南大将军,什么无双女将,到了他杨应龙的地盘,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他享受这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就像猫捉老鼠一样。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那支不可一世的明军,就会被这片丛林彻底吞噬,成为他脚下冰冷的尸骨。
“传令下去!”
杨应龙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狞笑道。
“让弟兄们继续跟他们玩!别急着弄死,慢慢折磨!”
“本王要让那个姓秦的女人,跪在本王的面前,哭着求饶!”
“是!大王英明!”
帐内一众土司头领,纷纷高声附和,马屁声不绝于耳。
可就在杨应龙最得意的时候。
“报——!”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嘶吼,猛地从帐外传来!
紧接着,帐篷的门帘被人粗暴地撞开。
一个负责后方警戒的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脸上满是惊恐和烟灰,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大……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杨应龙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没了,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
他怒吼道:“慌什么慌!天塌下来了不成!说!”
那亲卫吓得浑身一哆嗦,带着哭腔尖叫道:“黑木崖……黑木崖走水了!”
“火……火势滔天啊!”
“什么?!”
杨应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霍”地一下从虎皮大椅上弹了起来!
黑木崖!
那可是他囤积粮草、培育蛊虫的心腹要地!
是他准备用来扭转整个战局的王牌所在!
怎么可能起火?
那里防卫森严,到处都是他布下的暗哨和陷阱,明军的斥候连靠近都做不到!
“废物!”
杨应龙一脚将那亲卫踹翻在地,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快!传本王的命令,调集所有人,给本王去救火!快去!”
“若是粮仓和蛊巢有半点闪失,本王把你们的皮都扒了!”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心里却莫名地开始发慌,一下一下的,很不踏实。
但此刻,他依旧认为,这不过是明军一次侥幸的偷袭。
只要人手足够,再大的火,也能扑灭。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可怕程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又一名传令兵,以一种比见了鬼还要惊恐百倍的姿态,冲进了大帐。
他甚至因为腿软,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王,火……那火……”
“火怎么了?灭了没有!”
杨应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急切地吼道。
“灭……灭不掉啊!”
那传令兵终于哭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大王!那火邪门啊!太邪门了!”
“咱们提水去浇,可那水一泼上去,火……火烧得更旺了!就跟往火里浇了油一样啊!”
“你说什么?!”
杨应龙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呆住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想不了。
水浇不灭,反而更旺?
这……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常理!
而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
一个身披黑袍,脸上画满诡异符文的老巫师,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那张老脸白得像死人,嘴唇哆嗦着,指着黑木崖的方向,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完了,全完了……”
“大王,我们精心培育的‘噬魂甲虫’,还有马上就要炼成的‘万毒蛊王’,全都没了……”
“在那片暗红色的火焰里,它们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就直接被烧成了飞灰!什么都没剩下!”
老巫师这话,让杨应龙的心口像是被人拿大锤狠狠砸了一下,闷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说粮草被烧,只是断了他的后路。
那蛊虫大军的全军覆没,就是直接抽走了他的脊梁骨!
那是他对抗明军,甚至妄图问鼎天下的最大依仗!
“不光如此……”
老巫师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恐惧。
“大王,那不是凡火!”
“老朽能感觉到,那火焰之中,蕴含着一种无比神圣、无比纯粹的阳刚之力!”
“它克制我们的一切巫术!”
“我们引以为傲的‘毒瘴大阵’,在那火焰的照耀下,就像太阳底下的雪,正在飞快地消融!”
“根本挡不住啊!”
克制!
“克制”这两个字,让杨应龙的耳朵里一阵刺痛,像是被烧红的钢针扎了进去!
还没等他从这接二连三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报——!紧急军情!”
正面战场的传令兵,也冲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惶恐和败亡的气息。
“大王!秦良玉的部队疯了!”
“他们趁着后方大火,军心浮动之际,发动了总攻!”
“兄弟们被那邪火吓破了胆,根本无心恋战,阵线已经全线溃败了啊!”
这一道道消息,一刀接一刀地捅进杨应龙的心窝子。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凉。
佯攻?
不,那根本不是佯攻!
那是一整套连环计!
先用正面的猛攻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然后,一支奇兵,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捣他的黄龙!
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那个一直被他视作缩头乌龟的明军。
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猎物,在这一刻,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最为狰狞的獠牙!
杨应龙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荒诞而又惊悚的念头。
这不是战争,这是天敌。
就像老鼠遇到了猫,毒蛇撞上了鹰。
那种源自血脉深处,来自于生命本能的压制与恐惧,是任何计谋和勇气都无法弥补的!
他终于明白了。
明军之中,来了一个专门克制他的存在!
一个,能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的,真正的“神”!
“不,不可能……”
这位在西南丛林称王称霸,杀人如麻的枭雄,嘴唇头一次没了血色,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火焰……”
那股子怎么也挥不去的恐惧感,就像冰冷的海水,一下子把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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