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庄园远离官道,依着一条已然封冻、覆着薄霜的小溪,背靠一片在冬日寒风中更显萧瑟的竹林。几间茅屋,一圈以粗陋树枝扎就的柴扉,便是名动荆襄、甚至中原士林也闻其名的水镜先生司马徽的暂居之所。与颍阴城内府衙的肃杀、宴席上的觥筹交错相比,此地清冷得仿佛另一个世界,唯有檐下悬着的几串风干药草,在风中微微晃动,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人间烟火气。
吕布命护卫们远远候在竹林之外,不得惊扰,只带了贾诩一人,缓步踏着覆霜的小径,行至柴扉前。他今日特意换下了一身戎装,着一袭较为朴素的深青色儒袍,玉冠束发,刻意敛去了几分武将的凛冽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文士的沉稳与内敛。贾诩依旧是一副低调谦逊的模样,落后半步跟随,如同一个真正的随行幕僚,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着周遭环境。
一名青衣小童正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在院内费力地清扫着昨夜被风吹落的竹叶,见到二人走近,停下动作,抬起稚嫩的脸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吕布上前,在柴扉外站定,微微拱手,语气平和而不失尊重:“有劳童子通传,左将军吕布,特来拜会水镜先生,请教疑难。” 他报的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官职,言语间却无丝毫倨傲之意,仿佛真是前来求教的学子。
小童见来人气度不凡,言辞恳切,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请稍候”,便转身快步跑进中间那间最大的茅屋。不多时,一位身着宽大葛袍、须发皆已斑白、面容清癯却目光澄澈的老者缓步而出。他步履从容,眼神温和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其心,正是人称“水镜先生”的司马徽。
“不知温侯大驾光临,山野之人,疏于迎迓,还望恕罪。”司马徽的声音不高,却如溪流击石,字字清晰入耳。他站在柴扉之内,并未立即开门,只是拱手还礼,态度不卑不亢,既不失礼,也未显出过多热情。
吕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敬意的笑容:“先生乃世外高人,是布慕名而来,唐突叨扰了。久闻先生学究天人,德行高洁,今日路过宝地,心向往之,特来一见,以求教益,岂敢劳先生远迎。”
司马徽闻言,深邃的目光在吕布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透过那身儒袍看出些什么,随即微微一笑,这才动手打开那扇简陋的柴扉,侧身相让:“山居简陋,唯有清茶待客,温侯不嫌弃,便请入内一叙。”
茅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可称得上清苦。一榻,一几,几个陈旧却干净的蒲团,靠墙立着几个堆满竹简的木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宾主于榻上相对跪坐,那小童乖巧地奉上两盏粗陶茶杯,里面是色泽清亮的茶汤。
“温侯横扫关中之弊政,安定社稷,又光复旧都,迎奉天子,此乃匡扶之举,功在千秋。老朽虽蛰居山林,偶闻外界消息,亦深感钦佩。”司马徽开口,先说了几句场面话,语气平淡舒缓,听不出是真心赞誉还是例行客套,更像是一种观察的开始。
吕布身体微微前倾,以示尊重,欠身道:“先生过誉,实不敢当。布本一介武夫,蒙朝廷不弃,委以重任,唯知尽忠王事,安定地方,以报君恩。然天下扰攘,生灵涂炭,其弊非止于兵戈战乱,更在于人心离散,教化不兴。每每思及此,常感自身才疏学浅,见识短陋,故特来向先生请教治国安民之道。” 他姿态放得很低,将拜访的目的明确为“请教”,巧妙地避开了敏感的“招揽”话题,将自身定位为一个渴望学习的地方实力派。
司马徽捋了捋颌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旋即隐去。他自然看得出吕布此行绝非单纯请教学问那么简单,但对方如此开场,言辞恳切,目标明确,倒也让他不好直接点破或拒人千里。“温侯过谦了。老朽不过一山野闲人,偶读些杂书,妄议些道理,岂敢当‘请教’二字。不知温侯于何事心有困惑?”
吕布沉吟片刻,似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道:“布尝闻古语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此言精妙,布虽不才,亦稍解其意,知治理地方,犹如掌勺烹饪,需掌握火候,调和五味,不可操切,亦不可懈怠。然如今关中初定,司隶新附,百废待兴,诸事纷繁,犹如一锅尚未煮沸的清水,五味未调,火候难控。敢问先生,依您之见,当以何者为先,何者为重,方能令此水渐沸,五味调和,最终滋养一方万民?”
他没有问艰深的经学义理,而是抛出了一个关乎实际治理的、形象而质朴的比喻性问题。这既显示了他并非全然不通文墨的粗人,也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熟悉且关注的领域——务实的国家与地方管理。
司马徽闻言,眼中讶色稍浓,他不由得多看了吕布一眼,似乎要重新审视这位天下皆知其勇武、却罕闻其政见的将军。他略一思索,手捧粗陶茶杯,缓缓道:“水欲沸,需有持续之薪柴;味欲调,需有合度之盐梅。于国而言,这万千生民,便是那‘薪柴’;而公正之法度与良善之教化,便是那‘盐梅’。民无食则散,无法则乱,无教则愚,此乃不易之理。闻温侯已得河东盐池之利,此乃得‘味’之本,善莫大焉。然欲得万民归心,使其甘为‘薪柴’,踊跃奉献,则需轻徭薄赋,使民以时,令其休养生息,此乃生‘火’之基,亦是水沸之前提。待民生稍安,再施以简明公正之法度,导以淳朴良善之风俗,使上下有序,善恶有报,这便是‘调’之功了。火候到了,水自然沸;根基稳了,国自然安。”
他没有引经据典,堆砌辞藻,而是用同样浅显易懂的比喻回应,却精准地点出了民生、法治、教化这三个治国核心,言语间透露出对吕布掌控河东盐利之事的了解,也隐含了对统治者需“轻徭薄赋”的期望与规劝。
吕布认真听完,面露思索,继而点头,语气诚恳:“先生此言,真如拨云见日,令布豁然开朗。确是如此,无民则无国,无法则无序,无教则难久。近来布在关中司隶,亦着力于招募流民,分发农具种子,垦荒屯田,并延请蔡伯喈公等大儒整饬长安学宫,鼓励学子,正是欲固本培元,徐徐图之。” 他顺势提及了自己在辖区内推行的一些具体举措,既是印证和呼应司马徽的观点,也是不动声色地展示自己并非空谈、而是有所作为的“政绩”。
贾诩在一旁垂首静听,如同入定,心中却暗自点头。这番对答,已超出了单纯的客套与寒暄,进入了实质性的思想交流层面,且主公应对得体,不落下风。
接着,吕布又问了几个关于如何选拔务实人才、如何平衡新旧势力关系等具体而微的地方治理问题,司马徽皆以简洁而富有哲理、兼顾理想与现实的话语作答,既保持了隐士的超然,不深入涉及具体政事决策,又能给人以启发和思考的方向。整个过程中,吕布始终保持着请教与探讨的态度,言语恭敬,并未流露出任何急切的招揽之意,也未以势压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窗外的光线略显暗淡,吕布见时机差不多,便主动起身告辞:“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获益良多。布公务在身,不敢久留,今日冒昧打扰,深感歉意。区区薄礼,乃北地新出之物,略表敬意,还望先生笑纳,莫要推辞。” 贾诩适时上前,双手奉上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雕刻着简约纹路的木盒。
司马徽目光扫过木盒,并未如寻常人般推辞或询问,只是淡然颔首,道:“温侯厚意,老朽心领了。” 示意小童接过。
司马徽将二人送至柴扉外,立于寒风之中。吕布再次拱手,言辞恳切:“先生请留步,外面风寒。他日若有机缘,布定当再来拜访,聆听教诲。”
司马徽立于扉前,望着吕布和贾诩一前一后,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掩映的蜿蜒小径尽头,脸上那始终淡然的笑容渐渐敛去,化为一丝深沉的思索。他低头,缓步回到屋内,打开那木盒,拿起那块色泽温润、触手生温、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玉皂”,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言兵戈,只问民生……更兼此等巧思奇物……”他低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茅屋的墙壁,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吕布,吕奉先……你今日这番姿态,是真心求变,还是韬光养晦?你究竟是想做那执勺调和、志在天下的庖厨,还是……另有所图,其志非小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玉皂放回盒中,踱至窗前。这次短暂的会面,虽无惊人之语,也无任何明确的承诺,但吕布给他留下的印象,却与过往传闻中那个纯粹勇武、反复无常的虓虎形象大相径庭。这更像是一个懂得收敛锋芒、懂得如何与士人打交道、并且开始注重实际治理与长远布局的……枭雄。
而“温侯吕布屈尊拜访水镜先生,执弟子礼甚恭,虚心请教治国安民之道”这个消息,注定会像冬日里悄然渗透的暖流,虽然细微,却会悄无声息地浸润颍川士林,并随着往来士子的口耳,传向更远的地方。吕布此行的首要目的——播名、塑形,已然初步达到。
另一边,吕布与贾诩默然行走在返回驻地的路上,竹影婆娑,映照其身。
“文和,你觉得这位水镜先生如何?”吕布忽然开口,打破沉寂。
贾诩略作沉吟,缓缓道:“洞若观火,心如明镜。淡泊名利,知其可为而不一定为,知其不可为则定然不为。是真正的明白人,也是难得的聪明人。”
吕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聪明人好。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如何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我们今日,不过是种下一颗种子,不必急于求它立刻开花结果。耐心等待,静观其变,待到时移世易,自有分晓。”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早已被层层竹林完全掩映的茅屋方向,目光幽深,仿佛已看到了未来可能因今日之举而泛起的涟漪。
拜访水镜先生,只是他经营颍川、扭转自身形象、布局长远的一步闲棋。闲棋落下,不争一时之效。当前最重要的,仍是稳固基本盘,积蓄力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波——比如,那个自下邳败逃后,正不知流向何方的刘备,以及他背后,已然更加庞大的曹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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