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鹰嘴砬子山洞里那点珍贵的暖意,被决绝地留在身后。陈峰带着仅存的三十余名队员,跟随着抗联交通员吴老蔫,一头扎进了漆黑冰冷的林海雪原。
转移的过程异常艰难。队员们体力并未恢复,许多人依旧饥肠辘辘,带着未愈的伤痛。抬着赵山河担架的四人小组更是步履维艰,在积雪及膝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担架令人心焦的摇晃。林晚秋紧跟在担架旁,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装有煎好草药的水壶,生怕洒掉一滴。
陈峰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与吴老蔫保持着一步之遥。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眼睛在微弱雪光映照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吴老蔫带来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但长期与佐藤英机交锋养成的本能,让他无法完全放松警惕。信任,在这个残酷的时代,是奢侈品,也可能成为致命的毒药。
吴老蔫似乎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他选择的路径往往是人迹罕至的沟壑、密林,甚至需要攀爬一些陡峭的岩壁。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回头打出手势,示意方向或提醒注意脚下。
“吴大哥,还有多远?”王铁锤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的体力消耗也很大。
“快了,绕过前面那个山坳,有一处我们以前用过的秘密营地,李队长他们应该就在那里接应。”吴老蔫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李队长?陈峰记下了这个称呼。他注意到吴老蔫在提到“秘密营地”时,语气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脚步也似乎微不可觉地加快了一丝。是归心似箭,还是…别的什么?
“大家都跟紧点,注意保持安静!”陈峰回头,对疲惫的队伍低声鼓励,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集中精神。
就在队伍即将绕过吴老蔫所说的那个山坳时,异变突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夜的寂静!子弹打在队伍侧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有埋伏!”陈峰反应极快,几乎是枪响的同时就扑倒在地,同时大吼,“卧倒!找掩护!”
队员们经历过多场恶战,虽然疲惫,但基本的战斗素养还在,闻声立刻散开,扑倒在雪地中,利用树木和岩石隐蔽起来。抬担架的几人更是拼尽全力,将赵山河的担架拖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林晚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趴在担架旁,用身体护住赵山河,惊恐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陈峰的心脏也在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枪声只有一声,而且是来自侧前方,不像是大规模伏击。是日军的巡逻队?还是…
他迅速观察吴老蔫的反应。只见吴老蔫也趴在了地上,脸上带着惊愕和愤怒,低声咒骂道:“妈的!是哪个不开眼的兔崽子乱打枪?!差点打了自己人!”
自己人?陈峰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这时,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带着警惕的喝问声:“口令!白山!”
吴老蔫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满:“黑水!妈的!是老蔫!李队长在吗?是我!吴老蔫!我把陈队长他们接来了!”
密林中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穿着混杂、但臂膀上都缠着一块显眼红布条的身影从树林后闪了出来,手中的武器依旧警惕地指着这边。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看了看吴老蔫,又仔细打量着从掩体后缓缓站起身的陈峰等人。
“老蔫,真是你?后面这些…就是陈队长的人?”瘦削中年人问道,目光在陈峰和他身后那些虽然狼狈但眼神锐利的队员身上扫过。
“错不了!李队长,这位就是陈峰陈队长!”吴老蔫连忙介绍,“陈队长,这位就是我们抗联第一军直属支队的李正李队长!”
陈峰走上前,目光与李正对视。他能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审视和并未完全消散的警惕。他伸出手:“李队长,久仰。多谢贵部施以援手。”
李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与陈峰握了握,他的手粗糙有力:“陈队长客气了,抗日一家,理应如此。刚才哨兵紧张,走火了,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陈峰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虚惊一场,弟兄们没事就好。”陈峰不动声色,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走火?在敌情如此复杂、需要高度隐蔽的接应行动中,经验丰富的抗联哨兵会轻易走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鬼子搜查得紧,跟我来。”李正不再多言,挥手示意手下警戒,然后带着众人快速穿过山坳,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又行进了约莫一刻钟,在一片背风的松林坡地后,出现了几个利用天然岩缝和树枝搭建的极其简陋的窝棚,这就是李正口中的“秘密营地”。营地里有二十多名抗联战士,看到李正带回这么多人,都显得有些惊讶,但纪律性很好,没有人喧哗,只是默默地帮忙安置。
窝棚低矮潮湿,勉强能遮挡风雪。队员们终于可以暂时歇脚,很多人一进去就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林晚秋立刻在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窝棚里安置好赵山河,顾不上休息,赶紧检查他的情况。草药的效力似乎起了一些作用,赵山河的高烧稍微退下去一点,但依旧昏迷,伤口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陈峰安排王铁锤带人协助抗联战士一起布置警戒哨,他自己则被李正请到了中间那个最大的窝棚里。窝棚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显然是珍贵物资),光线摇曳。
“陈队长,你们的情况老蔫大致跟我说了。”李正递给陈峰一个烤热的、硬邦邦的窝窝头,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能从那么多鬼子的围追堵截中冲出来,还救了百姓,是好样的!杨司令一直很看重你们这支队伍。”
陈峰接过窝窝头,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吃。“李队长,杨司令和主力部队现在情况如何?我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正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色:“鬼子这次‘讨伐’力度空前,采用了什么‘铁壁合围’、‘梳篦清剿’的毒计,到处设立据点,归屯并户,切断我们和群众的联系。杨司令带着主力在蒙江那边和鬼子周旋,吸引敌人注意力。我们这支小分队奉命在这一带活动,骚扰敌人,保持存在,同时也寻找像你们这样被打散的抗日力量。”
他顿了顿,看着陈峰:“杨司令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暂时编入我们支队,一起行动。我们熟悉地形,也有几个秘密的补给点,虽然困难,但总比你们单独行动要好。等熬过这个冬天,形势或许会有转机。”
陈峰沉默地听着。李正的话逻辑清晰,合情合理,与吴老蔫之前说的也能对上。但他心中那股不安感却始终挥之不去。是刚才那声蹊跷的枪响?是李正眼神中那丝难以捕捉的不自然?还是…佐藤英机那张阴险狡诈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对任何“顺利”的事情都抱有天生的怀疑。
“感谢杨司令和李队长的收留。”陈峰抬起头,目光坦诚,“我们愿意接受统一指挥,共同抗日。只是…”他话锋一转,“我有些弟兄伤势很重,尤其是赵山河连长,急需药品。不知贵部…”
李正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不瞒陈队长,我们现在的药品也极其紧缺,上次搞到的一点磺胺,早就用光了。现在也只有一些草药顶着。不过…”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倒是知道附近有一个伪军的临时医疗点,守卫不算太严,据说囤积了一些药品。本来我们打算过两天找机会端掉它,如果陈队长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行动,搞到的药品平分!”
伪军医疗点?药品?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赵山河和其他伤员的生命就悬于此!
陈峰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李正那看似坦诚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佐藤英机是否已经料到自己会与抗联接触,从而故意放出这个“医疗点”作为诱饵?还是自己因为连续的挫折而变得过于多疑?
“李队长,这个消息可靠吗?”陈峰谨慎地问道。
“可靠!我们盯了有几天了,错不了!”李正肯定地说,“就在北面三十里外的靠山屯据点旁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医院,主要是给那些受伤的伪军和少数鬼子用的。守卫大概有一个排的伪军。”
细节很具体,听起来不像凭空编造。
是冒险一搏,争取救命的药品?还是为了安全,拒绝这个看似诱人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弟兄们伤情恶化?
陈峰陷入了极其艰难的两难抉择。他深知,在这个冰原烽火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岔路口。信任,需要代价;而怀疑,同样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看着窝棚外摇曳的树影,仿佛看到了佐藤英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嘲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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