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雪祠的石阶总带着点凉,像把岛礁的浪凝在了石缝里,踩上去沁着湿意。祠门前的空地上,新扫的雪堆旁摆着排陶瓮,盛着从绿洲捎来的泉水,水面浮着圈红,是红绒花籽在水里发的芽,被雪映得透亮,倒像瓮里养着团小暖炉。
“梅树该剪枝了。”守祠的老丈举着修枝剪笑,枝头挂着串麻布拓片,是商队从绿洲带来的,拓着泉边花池的嫩芽影,被雪水浸得发皱,倒把梅枝的骨节衬得更清瘦。树洞里,几只松鼠正抱着沙枣核打滚,核上沾的泉泥冻成了薄冰,映着祠顶的瓦,闪着细碎的光。
谢怜用雪擦石碑时,碑上的刻痕忽然渗出水珠——是从绿洲泉脉引来的细流,顺着“沉雪”二字的纹路往下淌,在碑底积成小水洼,洼里漂着片不谢花瓣,是平沙驿的沙粒裹来的,被雪融水浸得发胀,像给碑文添了个粉白的注脚。
“小徒弟们在梅树下埋了花籽罐呢。”穿灰布袍的少年捧着个陶碗跑过来,碗里盛着雪酿的梅酒,酒面上浮着层蜜,“是花城先生教的法子,把岛礁的海盐、紫雾森林的雾晶粉混在酒里,埋在梅根下,开春能引出花魂来。”
花城正用狼毫笔在祠内壁上补画雪脉图,笔尖蘸的墨里掺了点梅汁,画到与后山交界的沟壑,忽然结出层薄冰——是雪融水顺着墨痕冻成的,冰里嵌着根牵念藤的卷须,是从港口帆上飘来的,此刻正随着冰纹轻轻颤,像把绿洲的泉流与岛礁的浪痕冻在了同一片白里。
雪停时的阳光总带着点怯,透过梅枝的缝隙落在石阶上,碎成点点金斑。老丈往树根撒泉润过的梅籽时,发现去年埋的酒瓮竟自己翻了个身,瓮口的红绒花布冻成了硬壳,敲开后冒出股暖香,混着雪的清、梅的冽、沙枣的甜,想来是各路花魂在瓮里撞了个满怀。
“听,雪下有花开的声。”谢怜把耳朵贴在雪地上笑,远处梅枝的轻响混着融雪声,像岛礁的潮信顺着雪脉漫过来。少年忽然指着树梢叫,光秃的枝桠间,竟挂着片狼毛,是紫雾森林的小狼们蹭在商队行囊上的,如今被冻在冰里,像枚银色的书签。
暮色漫过祠顶时,梅树下的雪渐渐化了,露出层发黑的泥,泥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是被泉润过的花籽在雪下醒了。孩子们举着拓片在雪地里跑,拓片上的花影投在融雪上,与碑底的水洼叠在一起,忽然显出张完整的图,连起了平沙驿的沙、绿洲的泉、港口的帆、岛礁的浪……最后都浸在这慢慢消融的雪色里。
“该给商队装梅籽了。”老丈往竹篓里装新收的梅果,篓底垫着麻布拓片,是少年们刚拓的祠前雪景。谢怜拿起颗被雪冻红的梅果,果皮上竟印着个小小的泉眼纹,想来是从绿洲一路被带到这里的,把水的温柔刻进了雪的凛冽。
商队的马车碾着融雪往山下走,车轮印里的雪水混着梅香,往港口的方向漫。花城往谢怜手里放了块被雪冻透的雾晶,里面裹着片望归花瓣,是从岛礁漂来的:“等开春梅花开了,就用它酿新酒。”
风卷着梅香掠过祠顶,卷起片雪沫,落在壁上的雪脉图上。图上的冰纹在暮色里慢慢化,像条活过来的银蛇,连起了平沙驿的沙鼠、绿洲的蜥蜴、紫雾森林的狼、岛礁的海鸟……最后都融进这渐渐苏醒的土地里。
孩子们的歌谣顺着融雪往山下飘,歌词里有梅的瘦、雪的软、泉的远,最后一句漫过梅梢:“雪融花籽醒,香牵旧约还。”
谢怜和花城望着雪地里渐渐晕开的湿痕,望着壁上继续消融的雪脉图,望着竹篓里的梅果在月光下泛光。沉雪祠的雪还在化,不谢花还在开,而那些被雪藏住的、被梅香染透的、被泉水润过的,终将在每一片等待的土地上,酿出新的重逢。
只要雪还在融,只要花还在开,那些埋在树下的、刻在壁上的、跟着水走的,终将在每一个回暖的时节,结出新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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