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一场大雪落满不夜城,檐下的冰棱比往年更长些,像串倒挂的水晶,映着院里那株不谢花,花瓣上的冰晶在阳光下流转,竟像是把极北的雪光、月牙泉的水光都收了进去。
谢怜披着厚氅坐在暖炉边,手里翻着本线装书,书页是用紫雾森林的树皮做的,上面记载着从红妆寨到极北冰原的种种故事,字迹有他的、花城的,还有些陌生的笔迹,想来是路过的旅人添上的。书里夹着片干枯的红绒花瓣,是当年从红妆寨带回来的第一朵,颜色虽褪了些,却依旧带着淡淡的香。
“极北来的商队说,沉雪祠前的红绒花丛,今年开得能没过膝盖。”花城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雪的清冽,手里捧着个铜炉,炉里烧着极北的雪松,香气混着屋里的桂花香,暖得人心头发颤。他将一个锦盒放在桌上,里面是枚新雕的玉牌,上面刻着灵狐的模样,狐爪下踩着颗红果,果蒂处缠着牵念藤,“是青禾的后人刻的,说每次过紫雾森林,都能看见灵狐的影子在林间晃。”
灵狐此刻正趴在谢怜脚边打盹,耳朵上的毛已有些花白,却依旧警觉,听到“青禾”二字,忽然抬了抬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回应。这许多年过去,它爪子上的玉片早已被磨得光滑,缺口处长出的牵念藤,如今已爬满了整面墙,每年花开时,粉白的花瓣能落满半个院子。
谢怜拿起玉牌,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忽然笑道:“还记得它刚到我们身边时,怯生生的,总爱往我袖里钻。”
“现在倒成了老伙计。”花城往暖炉里添了块炭,火光映着他眼底的笑意,“就像这院子里的一切,看着变了,其实根子里都没变。”
正说着,灵狐突然跳起来,往院外跑去。两人跟出去,只见雪地里站着个白发老者,是当年红妆寨那个穿粗布衫的少年,如今已满脸皱纹,怀里抱着个布包,见了谢怜,激动得直打颤:“谢先生,花先生,我带了好东西来!”
布包里是卷新绣的长卷,从红妆寨的牌坊到不夜城的石桥,从平沙驿的石架到沉雪祠的石壁,每处都绣着人,阿婉在红绒花丛里笑,瑶儿在月牙泉边浣纱,青禾抱着小狼崽,阿禾站在风雪里,而石桥的尽头,两个身影并肩走着,肩头趴着只灵狐,身后跟着无数模糊的影子,像是所有被记住的人,都在跟着往前走。
“是寨子里的姑娘们绣了三年才成的。”老者抹了把泪,“她们说,要把这卷画挂在祠堂最中间,让后人都知道,所有的等待和牵挂,最后都会变成路上的花。”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糖画摊却依旧热闹,摊主已是个中年汉子,正用糖浆画着两个牵手的人影,背景是漫天飞雪,雪地里开着红绒花。“我爹临终前说,这故事要一直画下去,让甜的味道记着暖的故事。”他笑着扬声,糖浆滴落的声音,竟与当年紫雾森林的木牌共鸣有些像。
客栈门口,胡服姑娘的孙儿已长成壮年,正往马车上装刻满故事的木牌,木牌上的名字越来越多,牵念藤的纹路也越发繁复,像是把时光都缠在了上面。“阿婆说,这些木牌要送到新开辟的商道去,让走得更远的人,也能读到这些故事。”他拿起块刻着“谢怜”“花城”的木牌,上面还留着当年那个垂髫小儿凿错的痕迹,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她说,这是对好心人最好的记挂。”
回到小院时,雪已停了。谢怜推开西窗,不夜城的灯火在雪地里铺成银河,石桥的方向隐约传来铜铃声,与客栈的木牌声、糖画摊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温柔得像场梦。花城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带着雪的清冽和炭的暖:“在想什么?”
谢怜望着漫天星辰,指尖拂过腕间的玉佩,玉佩上的路已被摩挲得发亮,每个地名都像是活了过来。“在想,”他转过身,鼻尖蹭过花城的衣襟,“原来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有人记着,有人念着,有人把它们种在土里,等着来年开花。”
灵狐不知何时跳上了窗台,对着星空叫了两声,声音虽有些苍老,却依旧清亮,像是在回应许多年前的呼唤。墙上的牵念藤在雪光里泛着微光,花瓣上的雪粒慢慢融化,顺着纹路往下淌,像是谁在轻轻流泪,又像是在温柔微笑。
暖炉里的炭还在燃烧,桂花香混着雪松的清冽,在屋里漫开来。书桌上的线装书翻开着,风从窗外吹进来,书页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像是所有被记载的故事,都在低声诉说。
路还在向前,故事还在继续。岁月会老,人会老,但那些藏在花里的念想、刻在石上的名字、记在心里的人,永远都不会老。就像这不夜城的灯火,永远亮着;就像这牵念藤的花,永远开着;就像他和他,永远并肩走着,身后是长明的过往,身前是无尽的远方,岁岁年年,初心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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