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绵了三日,永宁城的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
暮夜坐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茶肆里,面前摆着一盏早已凉透的粗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广翳给的那支竹笛,目光却紧盯着街对面那座气派的府邸——兵部尚书赵元亮的宅第。
三天前,她从周明仁口中撬出了些零碎信息,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位权重一时的赵尚书。然而要接近他,比刺杀周明仁难上数倍。赵府守卫森严,日夜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客官,还要添茶吗?”小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暮夜摇头,丢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或许,还需要那个女人的帮助。
这个念头让她不自觉地蹙眉。十年来,她独来独往,从未与任何人合作。信任,是杀手最昂贵的奢侈品。
夜幕降临时,暮夜还是来到了醉春风的后院。她避开前厅的喧闹,轻盈地翻过围墙,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庭院中。
琴声从二楼的一扇窗内飘出,清越悠扬,却隐隐带着一丝金戈之音。
暮夜犹豫片刻,终是将竹笛凑到唇边,吹出一段低沉的旋律。
琴声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那扇窗轻轻打开,广翳探出身来。月光下,她未施粉黛,素净得如同深谷幽兰。
“我料到你会来。”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暮夜跃上窗台,轻盈地落入室内。房间布置得雅致非常,书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墙角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我需要进入赵府。”暮夜开门见山。
广翳挑眉:“兵部尚书赵元亮?巧了,明日他就在醉春风设宴。”
暮夜眼神一凛:“当真?”
“赵尚书是这里的常客,尤其爱听我弹琴。”广翳走至琴前,指尖轻抚琴弦,“明日他宴请几位朝中同僚,正是你探查的好时机。”
暮夜沉吟:“你可知道他与北疆之事有何关联?”
广翳神色微凝:“赵元亮表面主和,暗中却与北狄往来密切。我怀疑,他才是真正通敌卖国之人。”
“你有证据?”
“若有证据,何须你出手?”广翳苦笑,“赵元亮狡猾如狐,从不留把柄。周明仁手中的那份名单,据说就与赵元亮的卖国行径有关。”
暮夜静默片刻,忽然道:“你为何卷入这些朝堂纷争?”
广翳抬眼看她,眸中情绪复杂:“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不是吗?”
两人目光交汇,一时无言。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时分。
“明日,”广翳打破沉默,“我会在琴声中给你信号。当我奏《破阵乐》时,守卫会换班,那是你行动的最佳时机。”
暮夜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你为何信我?”
广翳微微一笑:“因为我信得过‘无影’的规矩——有恩必报。我救你一命,你总不会恩将仇报。”
暮夜眼神微动,终是没再说什么,身影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广翳走至窗前,望着暮夜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残破的玉佩,与那日给暮夜看的信物一模一样。
“师父,”她低声自语,“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弟子不负所托。”
次日黄昏,醉春风内张灯结彩,比往日更加热闹。
赵元亮的宴席设在三楼最大的雅间“天香阁”。暮夜扮作端菜的下人,低眉顺眼地穿梭在人群中。她易容技术高超,此刻看上去只是个相貌普通的侍女,毫不引人注目。
天香阁内,赵元亮坐于主位,他年约四十,面白微须,一双眼睛精明锐利。身旁几位都是朝中要员,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
广翳坐在屏风前,轻抚瑶琴。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袭绯色长裙,发髻高绾,珠钗摇曳。琴声婉转流淌,时而如溪水潺潺,时而如鸟鸣啾啾,引得满座宾客频频颔首赞赏。
暮夜垂首立于角落,目光却将阁内布局、守卫位置一一记在心中。
酒过三巡,赵元亮谈兴愈浓,声音也高了起来:“...北狄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然则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
暮夜悄悄退出阁外,按照广翳先前给她的地图,迅速向赵元亮惯常休息的厢房摸去。
走廊尽头有两名守卫把守。暮夜隐身柱后,静待时机。
就在这时,天香阁内琴音一变,铮铮然有杀伐之声——《破阵乐》。
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换班时辰到了,我去叫人。”
趁此间隙,暮夜闪身进入厢房。
房间宽敞奢华,紫檀木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暮夜迅速翻查,大多是寻常往来文书,并无特别。她不死心,又检查墙壁、地板,寻找可能的暗格。
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书架后方一处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的暗室。
暗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柜一桌。暮夜打开柜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封密信和一本账簿。
她迅速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这账簿详细记录了赵元亮与北狄的银钱往来,数额之巨,令人咋舌。而那些密信中,更是明确提到了输送军机、出卖边防布局的计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赵元亮的声音:“...有些醉意,稍歇片刻便回...”
暮夜心中一凛,迅速将几封关键信件塞入怀中,合上暗室。刚将书架复位,房门已被推开。
赵元亮步入房内,一眼就看到站在书案前的暮夜。
“你是何人?”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右手按上腰间佩剑。
暮夜不答,手中已多了那柄短剑。
赵元亮见状,立刻高呼:“有刺客!”
门外脚步声纷至沓来。暮夜心知必须速战速决,短剑直取赵元亮咽喉。
赵元亮闪身避过,拔剑相迎。他武功不弱,剑法沉稳狠辣,一时间与暮夜斗得难分难解。
房门被撞开,数名护卫涌入。暮夜腹背受敌,情势危急。
忽然,一阵急促的琴音自楼下传来,如疾风暴雨,声声催人。紧接着,几枚银针破窗而入,精准地射中两名护卫的咽喉。
广翳的身影如白鹤展翅,从窗口跃入,手中软剑如银蛇出洞,瞬间又解决一人。
“快走!”她朝暮夜喊道。
暮夜虚晃一招,逼退赵元亮,与广翳双双跃出窗口。
“放箭!”赵元亮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箭如雨下。广翳轻呼一声,左肩已中一箭。暮夜反手揽住她的腰,几个起落,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半个时辰后,城西一所僻静小院内。
暮夜小心地为广翳拔箭上药。箭伤不深,但血流了不少,染红了广翳月白色的衣衫。
“你不该来。”暮夜低声道,手下动作却轻柔。
广翳脸色苍白,却仍带着笑:“若我不来,你今日能脱身吗?”
暮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些信件:“赵元亮通敌的证据,我已经拿到了。”
广翳眼睛一亮:“太好了!有了这些,足以定他的罪...”
“没那么简单。”暮夜摇头,“朝中既有人能与北狄勾结多年而不被发现,必是势力盘根错节。单凭这些信件,未必能动得了他。”
广翳神色黯然:“你说得对。赵元亮背后,定有更大的人物。”
暮夜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道:“你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
广翳微怔,随即轻笑:“我若说是一时冲动,你信吗?”
暮夜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为她包扎好伤口。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你的琴艺,”暮夜忽然问,“师从何人?”
广翳眼神微黯:“一位故人。他生前最爱听我弹《高山流水》。”
“知音难觅。”
“是啊,”广翳抬眼看向暮夜,目光深邃,“知音难觅。”
暮夜避开她的目光,起身走到窗边:“你好好养伤,三日后,我们再去会会赵元亮。”
“你有计划?”
暮夜回头,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他既认定我们是刺客,必会加强守卫。但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广翳恍然:“你要再入赵府?”
“不错。”暮夜眼神冷冽,“这一次,我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夜深人静,两人一坐一立,在月光下默默对视。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永宁城上空酝酿。而她们之间的羁绊,也在这场生死博弈中,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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