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蓝光在林野指尖跳动时,她正望着母亲在黑板前微颤的背影。
社区中心的邀请短信像颗小石子,轻轻坠入她此刻的温柔里——这温柔太稀薄,薄得像母亲发间那根快掉光颜色的蓝头绳,可她知道,该抓住了。
\"江予安?\"她喊了声,转身时碰向茶几上的马克杯。
男友从书房探出头,耳机线垂在锁骨处,\"帮我查下社区中心的地址?
他们想做声音互动展,我打算用老黑板当核心装置。\"
江予安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半秒,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就你高中用的那块?
周阿姨后来总在上面写题的?\"
\"双面的。\"林野摸了摸自己心口,那里的荆棘纹身早褪成淡青色,\"一面留'母亲的批改',一面让孩子写回应。\"她想起上周在便利店听见两个初中生的对话——\"我妈总说别人家孩子\",\"我爸连我钢琴比赛都没去\"。
这些碎片在她心里滚成毛线团,得织成块能接住眼泪的毯子。
收集留言的过程比想象中顺。
社区群里发了匿名投稿链接,三天就攒了一百多条。
林野窝在飘窗上逐条看,手机屏光照得她鼻尖发亮:\"我妈说我胖,可我只是想被抱一下\",她对着空气比了个拥抱的手势;\"我爸从不夸我,但他偷偷存了我的奖状\",她想起自己初中那张三好学生奖状,确实在母亲旧抽屉里躺过。
最末一条是个孩子用拼音写的:\"ma ma xiu xi yi xia ba\",她盯着屏幕看了五分钟,把这句话用粉色粉笔描得最粗。
开展前一晚,林野蹲在社区活动室擦黑板。
老黑板的漆掉了几块,露出底下的木色,像块被岁月啃过的糖。
母亲突然扶着门框出现,灰白的头发被风揉乱:\"野儿,我明天想去。\"
\"妈,人多......\"
\"我认得出黑板。\"周慧敏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这里面,有块黑板。\"她的眼睛亮起来,像林野小时候偷穿她高跟鞋时,她藏在眼里里的那丝笑意。
林野的喉咙发紧。
她想起上周母亲把降压药当糖豆吃时的慌乱,想起上个月母亲在菜市场迷路时的无措,可此刻老人眼里的光太像火种,她没法吹灭。\"好。\"她应下,给母亲挑了件藏蓝毛衣——和当年她开家长会穿的那件一个颜色。
开战当天的阳光很暖。
林野站在活动室门口,看母亲被志愿者搀着进来。
老人的背更驼了,可脚步却像踩在云里,直到她的目光扫过房间中央的黑板。
\"在那儿。\"周慧敏突然挣开志愿者的手。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回忆的长度。
林野跟在三步外,看她停在\"孩子回应\"那侧,枯瘦的手指悬在一句\"我考第二,她问为什么不是第一\"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阿姨,这是小朋友写的。\"工作人员想解释,被林野轻轻摇头拦住。
周慧敏的指尖终于落下去,沿着粉笔字的痕迹慢慢抚过,像在摸一本旧书的页脚。\"我女儿,考过第一。\"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雪,\"初中数学竞赛,全市......\"后半句被咳嗽打断,她弯着腰,手却仍固执地按在那句留言上。
林野的眼眶热了。
她想起初二那年,自己举着数学竞赛一等奖证书站在教室门口,母亲接过证书时只说\"字写得太草\",可当天夜里,她听见客厅有翻书声——母亲正对着证书上的名字,在老黑板上一笔一画临摹\"林野\"两个字。
\"妈,写一句?\"她递过蓝粉笔。
粉笔头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周慧敏接过去时,指节蹭过她手背,像片落叶擦过水面。
老人在\"母亲批改\"侧站了十分钟。
林野数着墙上的挂钟,秒针走了六百格。
然后粉笔落下,第一行是\"不改你,你就废了\",字迹歪扭得像被风吹过的草。
写完最后一笔,她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粉笔\"啪\"地掉在地上。
林野刚要捡,却见她弯腰拾起,在旁边补了句:\"可......我也废了。\"
活动室里起了细微的抽噎声。
林野蹲下来,帮母亲捡起掉落的粉笔头,触到她手背时,发现那皮肤薄得能看见血管,像层半透明的纸。
她没哭,只是把这两行字用手机录下来,混进电脑里存了十年的音轨——那是她七岁时,母亲哄她睡觉哼的《小燕子》,当时她嫌难听装睡,却在半夜里偷偷用复读机录了下来。
当展览终章的音频响起时,满场寂静。
母亲的声音混着童声版的《小燕子》,像两条纠缠的河:\"不改你,你就废了......可我也废了。\"有位穿红毛衣的阿姨低头抹泪,有个戴眼镜的男孩轻轻跟着哼,林野看见江予安站在角落,正用指节抵着鼻尖——那是他情绪翻涌时的习惯动作。
闭展后,林野把黑板搬回公寓。
老黑板的背面有个铜挂件,是她高中时期新鲜挂的,此刻生了绿锈。
她拆下挂件,突然发现木头上有道极浅的刻痕——是她十岁那年,被母亲撕了画本后,用铅笔刀刻的\"妈妈坏\"。
她的呼吸顿住。
手指沿着刻痕摸索,却在下方触到另一道更浅的痕迹,像是用指甲划的:\"妈妈......也痛。\"
那刻痕的位置,正好在她当年刻字的正下方,像句迟到的回信。
林野找出工具箱。
锯子划开木板的声音很轻,却像劈开了层积雨云。
她把一半嵌进透明树脂,做成展台放在客厅;另一半刷成天空的蓝色,挂在书房。
刷漆时,江予安站在梯子下扶着,突然说:\"这样,过去和现在就都能看见了。\"
某个清晨,海风裹着咸湿的味道钻进窗户。
林野端着两杯豆浆走进书房,看见母亲正踮脚够蓝黑板。
老人的毛衣前襟沾着饼干屑,手里捏着半截粉色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船,船帆歪向左边,像在跟风较劲。
\"想去......海边。\"周慧敏转身,从衣袋里掏出个东西。
林野凑近看,是只褪色的塑料戒指——她小学时用五毛钱在小卖部买的,说要\"嫁给妈妈\",后来不知丢在哪了。
\"妈。\"林野蹲下,握住她的手。
母亲的手比昨天更凉,可掌心的温度却烫人,\"我们明天就去。\"
周慧敏点头,把戒指套回她手指。
塑料戒圈硌着她的指节,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
她望着母亲浑浊却清澈的眼睛,终于轻声说:\"不是你改错了我,是我们都没人教,该怎么爱。\"
风从纱窗钻进来,掀起书桌上的教案本,吹得蓝黑板轻轻晃动,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响——像句迟到三十年的回答。
次日清晨,林野在书房整理设备时,瞥见蓝黑板上的粉笔小船。
她刚要拍照,却发现船尾被擦去了一半,只留个模糊的半圆。
窗台上的风信子正开得热闹,可那抹被擦掉的痕迹,像片悬在半空的云,等着谁来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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