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离葫芦只剩半寸。
指尖悬着,汗毛倒竖,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底下来回穿刺。那黑水葫芦表面的波纹,竟与我肩上胎记的纹路同频起伏,一呼一吸,如同活物。我咬牙,心想师父当年说“烂掉三魂七魄”怕是真没骗人——可事到如今,退?退哪去?
手落。
掌心刚触到葫芦外壁,一股冰火交织的劲道猛地窜进经脉,五脏六腑像被拧了一圈。地面“咔”地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从脚边炸向四壁,砖石崩解成灰,露出底下暗红如血的岩层。头顶不见顶,三十三重天的虚影层层叠叠浮现在空中,殿宇残破,琵琶弦断,有个打坐的身影背对人间,一动不动。
我认得那姿势。
和持国天王一样。
“归墟……不是门?”我心头一震,“是坟?”
七柄锈剑同时发烫,剑柄在我背上撞出闷响。胎记爆燃,一股不属于我的意念冲进脑海——斩!斩尽因果!斩断轮回!
我猛掐自己大腿,疼得眼前发白,总算把那股疯劲儿压下去。抽手后撤,脚下却一滑,踩中了先前那个染血的襁褓。虎符从怀里滑出半截,正巧碰上胸口的血玉珏,两件东西嗡鸣共振,金光一闪,四周的空间裂缝竟凝住不动了。
好家伙,一个要崩,一个要稳,合着我这是随身带了个阴阳电容?
还没喘匀,窗户轰然炸碎。
赵无锋一脚踹进来,黑甲裹着寒风,手中长剑直劈葫芦。剑气未至,半途就被扭曲的空气撕成碎光,像沙子撒进水里,眨眼没了影。他本人也被反冲力撞得踉跄后退,连退三步才站稳,右肩铠甲裂开一道缝,渗出黑血。
“你疯了!”我吼,“这玩意儿能吞剑气!”
他不答话,反而盯着我怀里的虎符,眼神一紧:“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刚捡的,你要不要也来摸一把?”我冷笑,“说不定还能打通任督二脉。”
他没笑,罗盘拿在手里,指针跟抽风似的乱转,东歪西斜,最后干脆停在中间不动了。他眯眼:“这不是空间错乱,是规则被改了。”
“哦?”我挑眉,“镇魂司最近还教天体物理?”
“少废话。”他往前半步,剑尖指向葫芦,“这东西腐蚀现实,必须毁掉。”
“毁?”我摇头,“你刚才那一剑够狠吧?结果呢?连个泡都没冒。它不吃硬的。”
“那就封。”
“怎么封?拿你脑袋当盖子?”
话音未落,墙角忽然传来笑声。
不是从门口,也不是窗外。是四面八方,每一寸开裂的砖缝里都在笑,每一道裂缝都咧开了嘴。银发缠红绳的影子一个接一个从墙壁里走出来,站成圈,围住我们。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动作却不同步,有的抚铃,有的舔唇,有的抬头看天,仿佛在等什么人点名。
夜无痕。
“陈掌柜。”他开口,声音却从我背后响起,“你终于肯碰它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神志一清。顺手把虎符塞进腰带深处,不让它再和玉珏搭上劲。七剑横胸前,脚底发力,往后一蹭,背靠井壁,给自己留条退路。
“你藏了三年,就为了看我碰个葫芦?”我冷声问。
“不是为了看。”他笑,“是为了听。”
“听什么?”
“听它叫你名字。”
我脊梁一凉。
那葫芦,确实在震。
不是被动震动,是主动的,像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频率竟和我心跳渐渐同步。更邪的是,它表面那圈波纹,慢慢聚成一行字,浮在空中:
**“无咎,回家。”**
我差点笑出声。
“家?”我指着四周裂开的地窖,“这就是我家?住地缝里吃土?”
“你本就在家中。”夜无痕的声音忽左忽右,“无咎斋,是棺,是锁,也是摇篮。你师父用木腿走遍九州,只为把你钉在这儿。而你……一直在等这个时刻。”
“放屁。”我啐了一口,“我等的是早市的豆腐脑,不是你这疯子讲睡前故事。”
他不恼,反而轻拍铜铃,叮当一声。
所有幻影同时抬手,指向葫芦。
葫芦微微一颤,一滴黑水缓缓凝聚在底部,拉长,坠落。
那水没落地。
半空中,它把空间咬出个小洞,墨汁般的液体穿过洞口,消失不见。洞后,是一片倒悬的星空,星辰逆旋,银河如血。
赵无锋脸色变了:“那是……界外?”
“不是界外。”我低声,“是夹层。传说中,三界之间的缝隙,活不了人,存不住魂。”
“但它能存下你师父的秘密。”夜无痕笑,“他把腿留下,把葫芦留下,就是等你亲手打开这条路。”
我盯着那滴黑水留下的空洞,喉咙发干。
毁不得,扔不得,走不了,逃不脱。
这玩意儿,就像我亲爹临终前塞给我的遗书,偏偏写满了诅咒。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我想看你提剑。”他说,“不是当铺掌柜的算盘剑,是七剑共主的——真剑。”
我还没回嘴,怀里的七柄锈剑突然齐齐震颤,剑柄发烫,像是要自己跳出来。胎记又烧起来,这次不是疼,是痒,是召唤,是血脉里的东西在苏醒。
赵无锋察觉异样,横剑挡在我面前:“别让他靠近葫芦。”
“拦得住吗?”我苦笑,“你连剑气都喂不饱它。”
“我不信。”他咬牙,“总有东西能克制异常。”
“有。”我说,“但不在你手里。”
他回头瞪我。
我没躲他的目光,反而伸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缺角铜钱。它还是冰的,一动不动,像块废铁。师父啊师父,你要是还活着,我现在就拿算盘砸你脑袋。
夜无痕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只有一声,短促,干净。
“时间到了。”
话落,所有幻影同时闭嘴,身影淡去,唯有那滴黑水悬在半空,洞口扩大了一圈,倒悬的星河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赵无锋握紧剑,指甲嵌进掌心。
我单膝跪地,七剑插进裂缝边缘,剑身嗡鸣,形成一圈微弱的屏障,勉强挡住不断扩散的腐蚀。黑水葫芦浮了起来,悬在洞口上方,像一颗黑色的心脏,缓慢搏动。
我抬头,盯着它。
你不让我活,我也不会让你痛快。
铜钱突然一颤,一丝凉意顺着耳垂滑进太阳穴。
我咧嘴笑了。
“来啊。”我说,“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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