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三天。
周志明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铁门上\"绿野高尔夫俱乐部\"的金色大字早已剥落，只剩下几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时间啃噬过的伤疤。
\"就是这里了。\"周志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三年了，自从破产清算后，他就再没踏足过这片曾经属于他的王国。
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缓缓打开。周志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杂草已经侵占了曾经精心修剪的球道，像一群饥饿的野兽吞噬着昔日的辉煌。远处，会所的建筑在雨幕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窗户像空洞的眼眶，冷冷地注视着入侵者。
\"老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志明转身，看到张睿撑着伞快步走来。设计师张睿，当年球场的设计师，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之一。如今张睿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稀疏了不少，但那双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周志明熟悉的精明。
\"其他人呢？\"周志明问。
\"李成和王强在后面，停车耽误了一会儿。\"张睿走近后压低声音，\"你确定东西还在里面？三年了，说不定早就——\"
\"没人知道那个地方。\"周志明打断他，\"除了我们四个。\"
张睿点点头，但眼神飘忽不定。周志明太了解这个表情了——张睿在紧张。这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三年前那件事后，他们四个就再没见过面，直到上周他群发了那条短信。
\"找到钱了，老地方见。\"
简单几个字，足够让这些贪婪的鬣狗从各自的藏身之处爬出来。周志明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雨声中传来脚步声，李成和王强一前一后走来。李成，曾经的财务总监，现在西装革履，看起来过得不错；王强，保安队长，体格依然健壮，但眼神比从前更加阴鸷。
\"操，这地方真他妈阴森。\"王强啐了一口，环视四周，\"跟坟场似的。\"
李成推了推金丝眼镜：\"法律上讲，这里确实是你的财产，老周。破产清算时这块地因为污染问题流拍了。\"
\"污染？\"张睿皱眉。
周志明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会所走去：\"跟我来。\"
四人踩着泥泞的草地前行。雨水打在废弃的球车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周志明注意到第18洞果岭旁的沙坑里积满了水，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他眯起眼，那东西又消失了。
\"老周，你到底把钱藏哪儿了？\"李成忍不住问，\"当年警察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会所的大门虚掩着，周志明用力推开，霉味和尘土扑面而来。大厅里，曾经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已经腐烂，墙上的冠军照片蒙着厚厚的灰尘。吧台上，几只玻璃杯倒扣着，里面盛着黑色的液体——雨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污垢。
\"地下室。\"周志明简短地说，走向员工通道。
\"等等，\"王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四人静止不动。雨声之外，确实有另一种声音——像是金属轻轻碰撞的叮当声，从球场方向传来。
\"风吧。\"张睿说，但声音有些发抖。
周志明甩开王强的手：\"别自己吓自己。\"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厨房后面。周志明推开已经变形的大门，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涌上来，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臭。他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混凝土台阶。
\"老天...\"李成捂住鼻子，\"这味道...\"
周志明率先走下楼梯。地下室比他记忆中的更潮湿，墙壁上渗出黑色的水珠，像腐烂的汗液。角落里，几只老鼠四散奔逃，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就在那面墙后面。\"周志明指向尽头的砖墙，\"空心砖，后面有个保险箱。\"
王强快步走过去，用力推了推砖块：\"怎么打开？\"
\"需要钥匙和密码。\"周志明说，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
张睿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有多少？\"
\"足够我们重新开始。\"周志明走向墙壁，摸索着找到那块松动的砖，\"三年前，我们每人贪污了两百万，总共八百万。我留下了四百万应急。\"
李成皱眉：\"但账目上显示——\"
\"我做了假账。\"周志明冷笑，\"你以为就你会玩数字游戏？\"
他用力抽出那块砖，露出后面的金属保险箱。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周志明输入密码——0421，小林的生日。
保险箱门弹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
\"这他妈怎么回事？！\"王强怒吼，一拳砸在墙上。
张睿脸色煞白：\"有人拿走了...\"
\"不可能！\"周志明难以置信地伸手进去摸索，只碰到冰冷的金属底面，\"只有我们四个知道这个地方！\"
李成突然退后两步：\"等等...你们记得小林吗？\"
地下室瞬间安静得可怕。周志明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小林，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球童，十八岁的阳光少年，发现了他们的贪污证据...
\"别胡说八道！\"王强厉声说，但声音在发抖，\"那小子早就——\"
\"死了。\"张睿接上，声音轻得像耳语，\"我们把他埋在了第13洞的沙坑里。\"
周志明的手开始颤抖。他想起刚才在沙坑里看到的黑影，那个像人形一样游动的东西...
叮当。
楼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是高尔夫球杆碰撞的声音。
四人惊恐地对视。周志明关上保险箱，慢慢走上楼梯。其他人像受惊的羊群一样跟在他身后。
厨房里，一把厨师刀插在砧板上，刀身微微颤动，仿佛刚刚被人使用过。但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我们该走了。\"李成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充满恐惧。
周志明走向窗户。雨已经小了，但雾气开始弥漫，笼罩着整个球场。在第13洞的方向，雾气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看...\"张睿指着窗外，手指颤抖。
那个人影很小，像是少年。他手里拿着什么——一根高尔夫球杆。人影缓缓抬起手，指向他们。
\"操！\"王强转身就跑，撞翻了椅子。
周志明站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人影开始向他们走来，步伐缓慢但坚定。雾气在他周围扭曲，像活物一般蠕动。
\"老周！快走！\"张睿拽他的手臂。
四人冲出会所，奔向停车场。雨又下大了，打在他们脸上像冰冷的小针。周志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影不见了，但第13洞的沙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车钥匙！车钥匙呢？\"王强疯狂地拍打自己的口袋。
李成已经发动了车子：\"快上来！\"
周志明最后一个跳上车。李成猛踩油门，车子在泥泞中打滑，然后猛地冲向前方。周志明透过后窗看到，会所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根高尔夫球杆，像是在挥杆告别。
\"那...那不可能...\"张睿蜷缩在座位上，脸色惨白。
王强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我们完了！他回来了！那个小鬼回来找我们了！\"
车子冲出大门时，周志明看到铁门上的锈迹组成了一个模糊的数字——13。
雨刷疯狂摆动，却怎么也赶不走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不，那不是雨水...周志明眯起眼，那些在玻璃上流淌的液体太粘稠了，在车灯照射下呈现出暗红色...
\"停车！\"他大喊。
李成猛踩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打转，最后横停在路中央。四人惊恐地看着挡风玻璃——那些红色液体形成了几个字：
\"一杆进洞 游戏开始\"
王强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
周志明的手机突然响了。所有人跳了起来。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发件人一栏显示\"小林\"。
\"欢迎回来，老板们。让我们打完那场未完成的比赛吧。第13洞，不见不散。pS：逃跑的人会先出局哦~\"
车窗外，一棵被闪电劈开的老树上，挂着什么东西在风中摇晃。周志明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高尔夫球袋，上面绣着\"小林\"两个字。袋子下面，几只乌鸦正在啄食什么红色的东西...
李成突然发动车子，疯狂地调头：\"去他妈的！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车子刚驶出几米，一只苍白的小手突然从引擎盖下伸出，扒住了挡风玻璃。接着是第二只...然后是一张惨白的少年面孔从车头缓缓升起，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微笑。
\"我说了...\"小林的声音从车子的音响里传出，带着电子杂音，\"逃跑的人会先出局。\"
车子猛地失控，冲向路边的深沟。在翻滚的过程中，周志明看到小林的鬼魂坐在李成旁边，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像一对好朋友。然后是一声巨响，世界陷入黑暗...
周志明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第13洞的果岭上。月光透过云层，给一切蒙上诡异的银蓝色。他的三个朋友被钉在三根高高竖起的球杆上，像人体旗帜一样在风中轻轻摇晃。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整齐的圆洞，大小刚好能塞进一个高尔夫球。
\"老板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周志明转头，看到小林坐在沙坑边缘，晃动着双腿。少年看起来和生前一样，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眼睛全黑，没有眼白。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高尔夫球，球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你...你想要什么？\"周志明声音嘶哑。
小林笑了，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当然是完成比赛啊。你们四个当年不是最喜欢打高尔夫吗？甚至愿意为了它杀人。\"
他跳下沙坑，走向周志明。随着他的靠近，周志明闻到一股腐肉和湿泥土的混合气味。
\"规则很简单，\"小林说，从背后抽出一根锈迹斑斑的球杆，\"我们打一局。你赢了，可以离开。输了...\"他指了指那三个\"人体旗帜\"，\"就加入他们。\"
周志明看向朋友们。张睿似乎还活着，微弱地抽搐着，嘴唇蠕动着无声地求救。
\"这不公平...\"周志明说。
小林突然暴怒，脸孔扭曲成可怕的形状：\"不公平？你们活埋我的时候想过公平吗？我才十八岁！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惊起一群乌鸦。随着他的情绪波动，整个球场开始变化——草地枯萎，沙坑里的沙子变成灰白色，像是骨灰...
\"好...我打。\"周志明说，颤抖着接过球杆。
小林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天真的笑容：\"太好了！就从这里开始吧，标准杆三杆哦~\"
周志明走向发球区，双腿像灌了铅。月光下，他看到球道尽头的小旗杆上挂着什么东西——那是李成的金丝眼镜，镜片上沾满血迹。
他摆好姿势，挥杆。球飞出去，却在半空中被一群突然出现的乌鸦拦截。它们用爪子和喙将球撕碎，羽毛和球碎片如雨般落下。
\"哎呀，出界了。\"小林惋惜地说，\"加罚一杆。\"
周志明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第二杆，球直接落入水障碍区，沉入那片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水域。水面下，一双苍白的手接住了球，然后消失不见。
\"老板技术退步了啊。\"小林咯咯笑着，\"最后一杆了哦~\"
周志明闭上眼睛，挥出最后一杆。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奔旗杆而去。就在即将进洞的瞬间，旗杆突然弯折，像有生命一样避开了球。
\"游戏结束。\"小林拍拍手，\"看来老板输了。\"
周志明跪倒在地：\"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小林蹲在他面前，歪着头：\"知道吗？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惩罚。\"他冰冷的手指抚过周志明的脸颊，\"孤独才是。你会留在这里，永远经营这个球场，就像你曾经梦想的那样。只不过你的客人...会有点特别。\"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周志明转头看去，只见球道上浮现出无数苍白的手臂，从地下伸出，像新长出的诡异草丛。
\"欢迎来到绿野高尔夫俱乐部，\"小林在他耳边轻声说，\"老板，您的客人到了。\"
周志明绝望地看向会所，那里的灯光突然全部亮起，窗户里人影幢幢。大门缓缓打开，传出欢快的音乐声和笑声。一个穿着旧式高尔夫服装的老人向他走来，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黑洞排列成笑脸的样子...
小林的声音渐渐远去：\"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的时间有点不一样。对你来说，将是永恒...\"
周志明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缝满了高尔夫球线。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而远处，又一批\"客人\"正从雾气中走来，每个人胸口都有一个圆圆的洞，里面蠕动着蛆虫...
高尔夫球场的灯光在黑夜中格外明亮，欢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球道上。如果你深夜路过这片废弃的土地，或许能听到球杆击球的声音，和一声声绝望的呜咽。但请记住，千万不要接受那个笑容甜美的球童的邀请——因为在这里，每一杆都可能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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