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我与幕玄辰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兽皮地图上,拉扯出两道孤独而绝望的剪影。
帐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然而,这帐内却死一般的寂静,静得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缓慢而沉重地、一次次撞击着肋骨,发出垂死般的闷响。
我终于绘制出了完整的图纸,也终于……看清了我们的结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幕玄辰,他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我惨白如纸的脸。他刚刚结束了与众将的议事,眉宇间还残留着属于统帅的杀伐与威严,但此刻,这份威严正被我眼中毫不掩饰的绝望,一点点瓦解。
我的手在抖,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支耗尽了心血的炭笔。
我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面前那张铺满了整个桌案、画满了无数精密符号与结构的巨大兽皮,向他推去。
动作很轻,兽皮在桌案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却像是一把钝刀,在切割着我们之间那根名为“希望”的、早已脆弱不堪的弦。
“这是……最终的图纸?”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依旧在颤抖的手,指尖落在了图纸最核心的两个模块上。
那两个如同心脏般,彼此纠缠、互为阴阳的结构。
我的指尖,先是点在了那个标注着“反应堆”的模块上。
幕玄辰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望去。他看清了那旁边的四个小字,以及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标注。
“真龙之气(锁)”。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搭在桌案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地蜷曲,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属于帝王家的那份敏锐与智慧,让他瞬间洞穿了这冰冷文字背后的残酷真相。
他没有说话,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目光机械地、缓慢地,移向了我指尖点着的另一个核心。
那个标注着“制御核心”的模块。
以及旁边,那同样清晰、同样致命的四个字。
“星陨之石(钥匙)”。
死寂。
是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帐外的风雪声,帐内的烛火爆裂声,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褪尽了所有色彩的黑白画。
我们成了这幅画中,唯二的活物,却也是即将被命运抹去的……两个名字。
许久,许久。
久到我以为我们会在这片绝望的沉默中,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张决定了我们命运的图纸,而是抬起眼,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了我的眼睛里。
那双曾有过猜忌、有过试探、有过冰冷、也有过炽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如深海般,平静到可怕的澄澈。
“所以……”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想要关上‘门’,就需要一个拥有‘真龙之气’的人作为能量源,和一个拥有‘星陨之石’特质的灵魂作为控制器。我们两个,是启动这个装置的……消耗品。”
他用最简单、最精准的语言,总结了我们的宿命。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地涌出。我不是怕死,我只是……只是为我们感到不公。为他,为这个背负了太多、还未曾真正君临天下,就要以身殉国的男人,感到彻骨的悲哀。
“是。”我哽咽着,吐出这个字,感觉像是耗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
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没有怨天尤人的不甘。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然后,他缓缓地,从桌案的另一头,伸过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我那只冰冷到毫无知觉、依旧在剧烈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带着一层薄薄的、属于习武之人的茧。那股暖意,顺着我们的肌肤相触之处,如同一股微弱的电流,蛮横地、执拗地,试图驱散我灵魂深处的寒意。
“秦清。”他叫着我的名字,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月下的湖水,“别怕。”
他顿了顿,唇角,竟然向上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却又无比坦然的弧度。
“我曾以为,我的‘天命’,是成为一个守成之君,在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上,与后党,与世家,与蛮族,耗尽一生。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真正的天命,不是守,而是‘终’。”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安抚着我颤栗的灵魂。
“能与你,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变数’,一同走向终结,彻底根除这百年灾厄。这对我而言,不是诅咒,而是身为‘天命’,最终的荣幸。”
在那一刻,我们之间过去所有的一切,那些身份的隔阂,那些言语的试探,那些权谋的算计,都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尘,彻底烟消云散。
在这共同的、无法逃避的死亡宿命面前,我们被前所未有地拉近了。
我们不再是太子与女史,不再是“天命”与“变数”,我们只是两个即将一同赴死的同路人。以生命为代价,我们之间,达成了一种无声的、也是最牢不可破的契约。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了生死的决绝与坦然,心中的悲伤与恐惧,仿佛也被这股力量所感染,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悲壮的平静。
是啊,如果结局注定,那就在结局到来之前,把该做的事,做到极致。
我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我们,将一同走向那个名为“天祭山”的终点。
帐内的气氛,依旧压抑,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多了一种向死而生的悲壮与决然。
我们静静地对视着,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就在这时,幕玄辰忽然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我刚刚平复下去的思绪,瞬间被炸得粉碎、大脑彻底宕机的话。
“秦清,嫁给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甚至怀疑自己因为过度悲伤而出现了幻听。我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嫁给他?
在这个时候?在我们已经知道,生命的尽头,只剩下那短暂的、以天来计算的倒计时的时候?
这……何其荒谬!何其……疯狂!
幕玄辰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他依旧握着我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庄重,那不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请求,而是一个君王,在颁布一道不容置喙的、神圣的谕令。
“在我们奔赴那个‘坐标’之前,”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我要以大周储君之名,行三书六礼,备凤冠霞帔,迎你入东宫,让你成为这天下,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我不是要一个名分来陪我共赴黄泉,”他仿佛看穿了我心中所有的震惊与荒唐,目光变得炽热而深沉,“我是要让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幕玄辰的‘钥匙’,我大周的拯救者,是怎样一位女子。”
“我是要让你知道,秦清,”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碎的温柔,“这条通往终结的路,你不是在‘陪’我走。而是……我与你,共赴。以夫妻之名,以最紧密的羁绊,迎接我们共同的宿命。”
我的视线,彻底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所模糊。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是何等的用力,何等的坚定。
在这个我们共同的、通往死亡的契约之上,他用一场注定没有明天的婚礼,写下了属于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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