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此刻眼前的安陵容，还是那副天真求表扬，完全以他为天的羞怯小妮儿模样，可安比槐的心中却不知怎的，有些堵得慌。
话听着，确实像是全心全意在为他考虑，可他原本还想哄骗女儿拿出嫁妆的借口，甚至是想法，都悄然被堵住了！
安比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安陵容良久，终究还是被她那句“比起不会自己增长的鸡蛋，会源源不断生出鸡蛋的母鸡，才更重要。”给打动了。
不然，只安陵容前面所说的女子出面更方便，那他其实可以用婆子或者柳姨娘出面帮忙处理，来应对的。
可如果回归到安陵容所说的主要目的上，那确实没有人会比她更尽心。
至于那笔嫁妆，虽然让他心痒痒，但好在是半点没让他瞧见过，所以想想“会源源不断生蛋的母鸡”，安比槐也就只能忍痛做出取舍了。
“好吧，我会交代好守门的人和驾车的阿福。
你要是想出去，跟他们说一声就好。
没什么事了的话，你就回去吧。”
安比槐说出决定之后，有些烦躁地想赶人。
大抵还是肉痛于舍出了那一笔原本是囊中之物的财富。
“谢过父亲！父亲也要保重身体，莫要再为家中之事太过伤神，容儿和母亲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父亲分担的。”
安陵容适当表现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欢喜雀跃，也不吝惜假装关怀，说些好话。
看吧，她果然是他的女儿，要诚心哄骗什么人的话，也不输给他！
显然，这初次与安比槐的较量中，明面上是让安陵容得到了出门的权利和给母亲治病的契机。
但在这个哄骗说服的过程里，却也让安陵容一点一点放下了对父爱的执念，接受了生身父亲的卑劣，也更接受了自己的一切......
安比槐的视线已经重新回到了桌面的账本上，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对他已没了孺慕的安陵容，自然也没想要多留。
乖顺地行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带上房门，善始善终地维持住了她的孝顺贴心女儿形象。
至于门被完全闭合之后的无声冷笑，那便是安比槐不配看到的了。
转身，脸上又换成了与她外表相符合的温柔无害，只是经此一遭，她周身的气质一改往日的隐隐怯懦，已经徐徐开始散发出从容之气。
......
“大小姐。”
安陵容行至垂花门，看门小厮殷勤地打招呼行礼。
安陵容柔柔一笑，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即便并没有说话，但尊重却是已经给到了，喜得明显还没经历过多少俗世侵染的小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内院那边的刘婆子神色复杂地偷瞄着这边的动静，一直到安陵容行至她身边，才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朝安陵容打招呼行礼。
安陵容步子一顿，她是瞧见了刘婆子神情的，虽不需要着急拉拢，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等事情发酵再作弥补，而应及时按灭于将起之时......
“今日真是多谢刘妈妈为我行此方便了。
往日我总难以习惯......父亲大人的‘忙碌’，所以困于院中生些小孩家家的闷气，竟没能提早一些，和刘妈妈这样明理的忠厚之人相识，实在可惜。
如今母亲染疾，方知从前的不经事......
哎，只怕以后是要要经常叨扰了。
陵容在此，先行告罪。”
安陵容微微躬身，作告罪行礼之态，虽动作幅度不大，算不得正式，但脸上的诚意却是十足的。
刘婆子惊得连忙扶住安陵容准备下压行礼的手，心里也是惊骇，同情，释然交织。
其实她刚才听到了对面小厮对大小姐的一两句议论，加上之前短暂的接触，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大小姐好似变了一个人”的感觉，全然没了往日的心气。
正打算下值之后，和老姐妹好好说说，探讨探讨。
可现在这么听来，好像确实可能是因为担忧夫人的眼疾而被逼迫着成长了起来。
要是如此，大小姐如今能这般认得清现实，放得下身段，便也能理解得了几分了......
心念急转间，刘婆子想到了这些，心中也满是叹息——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就冲着大小姐今天的这番低姿态和熨帖话，她想着，今后如果只是举手之劳，那便能给大小姐行个方便，就行个方便吧。
“大小姐客气了，这都是老婆子的分内之事。
子女想见父亲，也实属正常。
要是如今天这般顺利，老婆子自是很乐意帮忙通禀。”
说到最后一句，刘婆子还饶富深意地轻轻拍了两下安陵容的手，这才收回手，复又尽忠职守地立在一旁，仿佛从未作过什么承诺一般。
安陵容敛起眸光，心领神会地点头笑了笑，聊作告别礼，转身继续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她心里却不像表现得那般平静。
刘婆子的话，她听懂了。
刘婆子还不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时不时可以出府的许可，所以最后那句话，其实应该这么理解——
可以帮忙通禀，但前提是，要像今天这般顺利。
如果碰壁了一两次，那就没办法冒着得罪老爷的风险，继续帮忙了。
很现实，但是安陵容已经很满意了。
在没付出什么实质利益之前，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善意了。
况且，她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她不用担心自己的改变太突兀，因为有人已经接受她的说法，并且极大可能会帮她“解释”给更多的人听......
而后续可能会带来的副作用，也就是那些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和态度，早已不在她所在意的范围内了。
一连两处的成功，也让安陵容心中，越发对之前为自己规划的对外形象，有了信心！
哦，至于为什么说是“时不时就可以出府”？
只能说，早在安比槐答应她给娘亲请大夫，那这次的出府许可，就不是像变卖首饰这样的一次性任务，而是由她心意决定的连续性任务了......
廊下灯光已经全部亮起。
安陵容不急不缓，从灯火通明走向灯火阑珊。
可她却噙着笑，仿佛脚下的路，已然越走越开阔，越走越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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