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江底,挣扎着,却摆脱不了那刺骨的寒。传武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松开,那双总是盛着炽热与坚定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的军装,也染红了她的世界。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不再融化。松花江的炮火声、喊杀声,都渐渐远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冰冷……
“鲜儿!鲜儿!你醒醒!”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轻微的摇晃。
谭鲜儿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还残留着江水窒息的压迫感和那彻骨的悲痛。映入眼帘的,不是硝烟弥漫的哈尔滨双城火车站,也不是冰冷刺骨的松花江,而是……绣着粗糙鸳鸯的红色帐幔,身下是硬邦邦却铺着崭新大红褥子的炕。
她怔住了。
这是哪里?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穿着藏青色粗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带着几分刻薄的老妇人正皱着眉看她。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绸缎面料、体态富态、眼神里透着精明与审视的老爷。
这面容……遥远得仿佛隔了一世,却又在记忆深处猛然清晰起来——张大户的夫人,张金氏!旁边那个,正是张大户张金贵!
她……不是已经随着传武的战死,心灰意冷,跟着朱家残余的人回到了山东老家,在无尽的追忆和孤寂中熬尽了余生吗?怎么会……
鲜儿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同样崭新却并不合身的大红嫁衣,布料比记忆中年少时那件要好些,但依旧是乡间土布,颜色刺目地提醒着她某个事实。她的手,虽然依旧带着劳作留下的薄茧,却明显纤细、年轻了许多。
“做噩梦了?”张金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嫁到我们张家是你的福气,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昨夜就没消停,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醒,还得婆婆我来叫你。”
鲜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
嫁到张家……福气……噩梦……
她猛地环顾四周。这间屋子,这炕,这桌椅……分明是几十年前,她为了救病重的传文哥,插草卖身嫁入张家时,那间所谓的新房!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这个决定了她前世悲剧起点的时候?
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传文哥病榻上苍白的面容,她插上草标时决绝的心情,张家傻儿子粮儿那懵懂无知的眼神,以及后来她因为内心的煎熬和对传文哥的牵挂,最终在粮儿偷偷帮助下逃离张家,从此踏上那漂泊无依、受尽磨难的坎坷路……戏班子的屈辱,山场子水场子的挣扎,与传武的生死相许又阴阳两隔,二龙山的刀光剑影……
一切都将重来一遍吗?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从那饱经沧桑的灵魂深处升起。既然老天爷给了她这次重来的机会,她谭鲜儿,绝不能再走那条浸满了泪水和鲜血的老路!
“娘……”鲜儿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努力平稳,“我……我这就起来。”
她叫出了这声“娘”,带着一种试探,也带着一种决断。前世,她从未真心唤过这一声。
张金氏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顺从,脸色稍霁,但还是板着脸道:“快些收拾,粮儿还在外头等着你呢。虽说他还小,不懂事,可你既进了张家的门,就是他的媳妇儿,照顾好他是你的本分。”
“是,娘,我晓得了。”鲜儿低眉顺眼地应道。
张金贵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目光在鲜儿年轻却难掩清丽的脸庞上扫过,带着一丝属于家主和买主的审视与满意。
待张金贵夫妇离开,房门被轻轻带上,鲜儿才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炕墙上。
窗外传来几声鸡鸣犬吠,夹杂着孩童咿咿呀呀不明所以的声音。她走到窗边,透过糊着红纸的窗棂缝隙向外看去。院子里,一个穿着蓝色小褂、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树枝专注地扒拉着蚂蚁洞。那就是粮儿,她名义上的“丈夫”,一个心智停留在幼童时期,却有着一颗纯善之心的孩子。
前世,正是这个懵懂的孩子,看出了她日日夜夜的思念与痛苦,偷偷打开了张家后院那扇门,对她说:“姐姐,你走吧,去找你想找的人。”
那一刻的感激,如今回想起来,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滋味。粮儿的善良释放了她,却也间接将她推向了之后更为深重的苦难。而粮儿自己,在她离开后,又会是怎样的境遇?张家会不会迁怒于他?这些,前世的她颠沛流离中无暇去想,如今却像细针一样扎在心上。
这一世,她不会再走了。
不是因为贪图张家这所谓的“少奶奶”身份和可能拥有的温饱,而是因为她看清了。在这个饿殍遍野、人命如草芥的清末民初,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所谓的自由和爱情,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是多么脆弱和奢侈。前世的她,为了那点虚幻的念想,付出了太过惨烈的代价。
传文哥……想起这个名字,心头依旧会泛起一丝涟漪,那是年少时最纯净的梦。可那个梦,早就在一石小米的阻隔下,在她选择卖身救他时,就已经碎了。后来的纠缠,不过是命运额外的捉弄。他和那文姐,才是安稳的一对。她不能再介入,也不该再介入。
传武……想到传武,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般疼痛。那个像火一样炽热,像山一样可靠的二弟,最终血染疆场,马革裹尸。今生,她绝不会再让那些悲剧发生在他身上。她会想办法,在既定的时刻到来时,提醒他,帮助他,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也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的结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先在这里,在张家,站稳脚跟,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有力量。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小缝,粮儿探进头来,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里还攥着那根树枝。他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含糊地叫道:“媳妇……姐姐,玩……”
鲜儿看着他那纯然无知的脸庞,心中最后一点因为年龄和身份差距而产生的别扭,渐渐消散了。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照顾和保护的孩子。
她走过去,蹲下身,与粮儿平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沉重和释然。
“粮儿,”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以后,姐姐陪着你,守着你,守着你家,可好?”
粮儿似乎没完全听懂,但他感受到了鲜儿语气里的善意,高兴地把手里的树枝递过来:“给,姐姐,玩蚂蚁!”
鲜儿接过那根沾着泥土的树枝,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谭鲜儿。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有着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坚韧,有着在水场子、山场子甚至二龙山历练出的胆识和手段。她要利用这些,在这个吃人的时代,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个单纯如白纸的孩子,以及远在山东那个或许同样在困苦中挣扎的娘家,挣出一条活路,一条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路。
风风光光的张少奶奶?她不在乎这名头。但她需要张家这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和起步的跳板。等粮儿长大,为张家传宗接代,是她对这个收容(虽然是买卖)了她的家庭的责任。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筹谋,去布局,去改变那些她能改变的悲剧。
她站起身,牵着粮儿的小手,走出这间困了她前世也释了她前世的“新房”。
院子里,阳光有些刺眼。清末山东乡村特有的尘土气息混杂着牲口棚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与关外凛冽的风雪、松花江畔的潮湿水汽是那样不同。
她这一生,曾像关东的雪,飘零无依。
喜欢综影视:白浅被挖眼前觉醒记忆了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综影视:白浅被挖眼前觉醒记忆了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