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吞噬一切的光芒并未持续永恒。
当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般重新涌入陈时的脑海时，他首先感受到的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极致的虚无感。仿佛他整个人被彻底打散，又勉强地、随机地重新聚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吸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混着臭氧和某种有机物腐败的甜腻气味。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这里似乎仍是那个能源枢纽，但已面目全非。曾经闪烁着数据流和能量光辉的控制台如今焦黑一片，冒着缕缕青烟。巨大的培养舱彻底碎裂，淡金色的营养液与破碎的玻璃碴、扭曲的金属零件混在一起，在地面形成一滩滩粘稠的污渍。天花板上的照明系统大半熄灭，仅存的几盏灯也在不正常地频闪，投射下摇曳不定、支离破碎的光影，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诡异和不安。
“归零序列”……并没有彻底抹除一切。它似乎更像是一次强制的、无差别的系统重置与清理，摧毁了大部分高精尖的设备和不稳定能量，却意外地留下了这个物理空间的“废墟”，以及他们这些侥幸存活的“冗余数据”。
“沈余？齿轮？废料？”陈时挣扎着撑起身体，声音沙哑地呼喊。他的终端屏幕碎裂，只剩下微弱的光芒，勉强还能运作。
不远处传来一声呻吟。沈余从一堆散落的线缆和金属碎片下爬了出来，额角有一处擦伤，渗出血迹，但看起来并无大碍。她眼神中还残留着面对“归零”时的惊骇，但很快被坚韧所取代。
“我在这里……”她喘着气，环顾四周，“他们呢？”
另一侧，一堆坍塌的仪器设备动了动，齿轮用力推开一块变形的金属板，踉跄地站起。她的机械义眼红光暗淡，左臂的液压管似乎受损，动作有些滞涩。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地骂道：“狗娘养的‘管理员’……真他妈够狠的！”
但废料不见了。
陈时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最后时刻，是废料扑向了那个光体婴儿——“初啼”。
三人立刻在废墟中焦急地搜寻。很快，他们在那个原本是废弃跃迁门的位置附近找到了她。
废料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废料！”沈余冲过去，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指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的搏动传来，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陈时快速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那个破损的跃迁门核心残留着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波动，此刻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显然已彻底报废。光体婴儿“初啼”和吴明等人，都已不见踪影。
“她只是昏过去了，但生命体征很弱……”沈余抬头，眼中充满了担忧，“最后那一刻，她似乎把什么……‘推’给了那个孩子。”
是那份源自“母亲”的、关于“爱”的微弱祝福。废料几乎耗尽了自己，为“初啼”争取了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陈时那破损的终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随后，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信号，强行切入了一个极其底层的公共通讯频道。
那不是语言，而更像是一段残缺的、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数据流残响，夹杂着无法理解的代码碎片。
陈时立刻集中精神，试图捕捉和解析。沈余和齿轮也紧张地看向他。
“……恐惧……混乱……”陈时艰难地辨识着，“……坐标……不完整……跳跃……干扰……”
这段残响的核心，包裹着一个强烈的空间坐标信号，但它受损严重，且被强烈的干扰所包裹，无法精确定位，只能大致判断出一个极其模糊的方向和距离——似乎指向“摇篮”系统外围，某个未被完全纳入地图的、废弃已久的旧时代数据缓冲区。
“是‘初啼’！”陈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残响……是它跃迁离开时，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印记，或者说……‘哭声’！被这个频段意外捕捉到了！”
它成功了！它逃出了“归零序列”的抹杀范围！
但这残响也带来了极其不祥的信息碎片。除了“初啼”本身的恐惧和混乱，陈时还捕捉到了另一段极其微弱、却充满恶意和贪婪的追踪信号，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在“初啼”的坐标残响之上！
“是吴明！”齿轮的机械义眼红光大盛，“那老王八蛋也没死透！他还在追那孩子！”
吴明显然也有自己的保命和后手手段。他对“初啼”志在必得，哪怕经历了“归零”，依然死咬着不放！
希望与危机同时出现。
“初啼”还活着，并且发出了无意识的求救信号（或者说踪迹），这是他们赎回时间、纠正错误的关键。
但吴明也同样追踪着它。一旦让吴明先找到“初啼”，后果不堪设想。那个疯狂的、已经半机械化的前夫，只会将“初啼”视为实现野心的终极工具。
而他们自己，身处刚刚经历“归零”、危机四伏的废墟，装备损坏，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状态不明的同伴。
“我们必须去！”沈余的语气斩钉截铁，她轻轻握住废料冰凉的手，“为了那孩子，也为了废料付出的代价。”
陈时快速评估着现状：“坐标很不明确，区域未知且危险。我们的状态很差，补给匮乏。”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破损的跃迁门上，“而且，我们没有可靠的交通工具能进行这种距离的跃迁。”
齿轮走到那报废的跃迁门残骸前，用还能动的右手敲打检查了几下，眉头紧锁：“这玩意儿核心完蛋了，但……也许能拆点零件，勉强修好我们来时的那艘破交通艇？不过需要时间，而且就算修好，跃迁精度和安全性也没保证，很可能半路就散架或者被甩到未知空间去。”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决定。前去救援，前路未卜，强敌环伺。留下，或许暂时安全，但将永远失去“初啼”的线索，并坐视吴明的阴谋得逞。
陈时看着沈余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昏迷的废料，最终目光落在那不断闪烁、即将彻底消失的坐标残响上。
“修！”他沉声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在信号完全消失前，锁定大致方向！”
齿轮啐了一口：“妈的，拼了！老娘就算用手抠，也要把那破船抠出个跃迁功能来！”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渺茫。他们必须抓住这“初啼”逃离时留下的最后一丝残响，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寻踪之路。
然而，就在陈时试图尽可能多地记录和解析那断断续续的坐标残响时，他忽然在那充满恐惧和混乱的数据碎片深处，隐约感知到了另一层极其隐晦的、非吴明所属的、冰冷而观察着的意志……
那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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