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殓尸房,一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上前行礼。
“小老儿见过指挥使大人。”
楚侑天那身在客栈脱下的官服又穿在身上,这老头是负责看管殓尸房的卒吏,正经论起来连个芝麻大小的官都算不上。
当官差的,也不喜和尸体打交道,更何况还得日夜和尸体同吃同住。再者说,殓尸房这地儿也没多少油水可捞,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在这里当差。
愿意来这儿当差的,多是命硬的,还得是上无老母老父,下无妻儿,左无兄弟朋友,右无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的孤寡老人,因为寻不到容身之所。
这驼背的老头虽然上了年纪,但在殓尸房兢兢业业,没出半点差错,认人更是一把好手,只需一眼,便是过目不忘。
楚侑天此前办事办案,都亲自来过殓尸房不少次,哪怕不穿官服,老头也能把他认出来。
但楚侑天习惯了办差穿官服,正如他所言,官服在身好办事,可以省掉不少麻烦事。
老头行礼问好,楚侑天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直言让老头带他们去看昨夜抬过来的尸体。
老头端起烛台,请他们往冰窖里走。
尸体为何要存放在冰窖里?
自然是防腐。
但这妖变的尸体也存放在冰窖,可不是防腐这么简单,而是贴上了符咒,放到冰窖里冻住,能让符咒的威力增大。
是真是假姑且不论,反正妖变的尸体确实是存放在冰窖里,按老头的话来说,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什么状况。
老头从抽屉里把尸体拉出来。
“请大人过目。”
尸体在棺材似的抽屉里躺着板板正正,额头贴着一张黄符。
张月旬问老头:“这黄符哪里来的?”
“小老儿不知,这尸体送过来就是这样的。”
“案宗上也没写……”
楚侑天说:“国师给的。”
“谁啊?”
“陛下近年酷嗜炼丹,召入宫中的术士多为江湖骗子,败露后皆伏诛。然陛下赏赐丰渥,仍有骗子接踵而至。近日新入宫一批术士,陛下对其中赤阳宠信有加,竟封为国师。”
“哟,这狗东西,能耐了呀。”
楚侑天讶异,“你认识?”
“可不嘛,懒得说他。”
张月旬伸手揭下黄符。
尸体蹭的一下弹坐起来,睁开了双眼。
“啊!这这这……”
老头吓得连连后退,烛台险些拿不稳。
“放心放心,不是诈尸,正常的尸体反应。”
老头可不信,他虽说没学识,但蹉跎人生几十年也算是有点阅历,这弹坐起来的尸体还睁开了眼,必定是个大凶之物,是要出大乱子了。
可尸体坐得好好的,半晌都没其他动静。
张月旬指着尸体和老头说话,“看吧,我就说没事,不必惊慌。”
安抚完老头,她支使楚侑天,“去把他脑子拿出来。”
“何用?”
“有用。”
但具体做什么用,张月旬没说,楚侑天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打破砂锅问到底,按尸体躺下后,盯着尸体的头顶看,缝隙十分显眼,他无需多找,上手便如扒西瓜皮一般扒开了尸体的头皮,伸手进去捧出脑子。
张月旬凑过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横看竖看。
“脑子和那个自称是文魃的书生长得一样,分毫不差,我说得对吗阿放?”
“没错,的确一模一样,而且分毫不差。”
“小白脸,你把他脑子放回去吧。”
“好。”
楚侑天把脑子物归原主。
张月旬反手从包里掏出三根香,一个翻转,无须明火,香便燃着了。
她把三根香插在尸体的嘴巴里。
香烟屡屡,摇曳,盘旋而上。
张月旬掐手诀念咒。
烟雾弥漫,将她整个人罩住。
尸体临死之前的画面开始在她眼前浮现——
梨木公案居中,案上堆着一堆纸、朱笔砚台,旁立竹制签筒。靠墙两架书架,码满经义典籍与公文册。
死者和一人对立。
死者恭敬地站着,脸上倔强又委屈。
那人却坐着,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身形挺拔,满脸严肃。
“知文啊,你何其糊涂也!千辛万苦始登太学之门,怎忍一朝弃之?”
他是杜知文?
这案宗上写到的名字不一样啊。
张月旬绕到前边,想一堵杜知文的风采。
然而……
杜知文的脸上空白一片,根本就没有五官。
怎会如此?
张月旬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此杜知文却不知如何发出了声音——
“先生岂不知晓?学生入太学六载矣。同年诸生,皆已登科入仕,跻身朝堂;独学生滞留于此,功名未立,碌碌无为。此中缘由,先生当真不知?”
张月旬挪步,站在杜知文和太学先生的中间,方便观察二人的神色如何。
虽说杜知文没脸,但她依然这般去做。
先生叹气,“知文啊,我执掌太学教席以来,授业学子逾千,纵观诸生,唯你天资最卓,悟性超群……”
“是以学生家遭变故,亲族尽失,独与祖母相守。惜祖母已病入膏肓,看病所费,竟如流水般不绝。”
“知文!”
先生明显不悦。
“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先生为何动怒?”
“你既爱以实相告,亦当看清眼前境况。你祖母年事已高,汤药不断,若不当此代笔、应此代考之役,何来天价药资续命?我念你家道清贫,不忍你一身才华付诸流水,更不忍你唯一至亲撒手人寰,方为你疏通关节,谋此赚钱营生。你非但不知感恩戴德,反倒怨怼于我?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出手相援?”
“先生与奸佞之徒沆瀣一气,逼学生与虎谋皮!这般龌龊恶行,却被你粉饰得冠冕堂皇,你往枉为人师!”
“啪!”
先生豁然起身,甩了杜知文一巴掌。
杜知文脸被打歪。
先生犹如跑累的马喘着粗气。
“我且明告于你,明日便是解试,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敢触怒陈大人,其中利害,你当知晓!”
这时,浓烟四起,遮住了张月旬的双眼。
浓烟散去,场景也跟着换了。
同屋学子酣睡,一盏蜡烛,一人伏案,奋笔疾书。
这时,浓烟又起,再散去之时,李简放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闯入她的眼帘。
“月旬?”
“呼——”
张月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你都看到了什么?”
“吵架。”
张月旬盯着尸体的脸,面色沉重。
她叹了口气,看向楚侑天,“尸体的身份,确认了吗?”
“嗯,此人名陈耀辉,刑部侍郎之子。”
“我不用你重复一遍案宗上写到的名字,”张月旬伸手抚摸尸体的脸,“他根本就不是陈耀辉,他是杜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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