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琴回答不上来月棠的问话。
起先她们只觉得穆家罪该万死,后来发现沈太后也有不对劲,再到如今皇帝也透着几分不清白。
再加上月棠很有可能被隐瞒的身世——
哪怕是对这桩若隐若现的阴谋有了猜想,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明日就是袁嘉休沐了吧?”月棠在遥望着层层云朵片刻之后,继续举步出宫,“让魏章去找找那酒馆的掌柜。告诉他,不管想什么办法,明日都必须让袁嘉出宫到酒馆来不可。也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袁嘉在江陵的时候随身伺候皇帝,这意味着他在穆家也会有不一般的地位,下等宫人接触不到的人与事,他不一定接触不到。
要么是酒对味,要么是人对味。既然是好酒的袁嘉光顾了三年的铺子,必然那店家有些手段。
皇陵那边急不来,既然穆昶和皇帝都想把秘密瞒得死死的,那月棠就从手里能够抓住的地方撕开口子,一点一点地摸索真相。
二人回了王府,兰琴自打发人去了酒馆,月棠这边估摸着叶闯他们昨天夜里就应该在皇陵那边埋伏下来,怕他们随时有消息回来,这一日便不再出府。
另一边,月棠今日进过紫宸殿,并且劝阻皇帝迁移安贵妃棺椁未成,继而又鼓动皇帝让晏北平息风波的消息也送到了穆昶手上。
“到底她与大皇子昔年的情分不假,从来不见她揽这些破事,今日也破例为安贵妃进宫了。如此,可见父亲的策略也开始见效了。就是可惜,外间舆论就此被压下去,白费了我们一番心机。”
穆垚在看完了宫里送出来的信之后说道,“只不知皇上为何会听她的劝?”
穆昶捋着胡须,没有回答他的话。
片刻后却问道:“皇陵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尚且没有。”穆垚想了一想,“不过儿子猜测,郡主那边一定会安排人前往。他们藏在哪里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旦那边有了动静,在端王府坐镇的郡主还有靖阳王一定会即刻前往。只要他们动了,咱们一箭双雕的机会就来了。”
弄出这么大的风声,当然不会仅仅借着安贵妃的名头吹吹风而已。
他们是要办实事的。
穆昶带着深凝的目光停止了踱步:“端王府那边也派人去盯了一段时日了,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造访过吗?
“凭大皇子与月棠过往的情分,他要露面,第一时间应该会去偷偷与月棠见面才是。”
“父亲放心。”穆垚点头,“早已经安排了两组人马,日夜不停地盯着王府四面。郡主回府之后,快速更换了王府的防卫。
“如今掌管仪卫司的是魏章,对于门禁把守极其严格,一旦有陌生的车马想要入府,一定会有异常的动静。
“所以儿子可以断定,大皇子目前一定还未曾进入端王府。”
穆昶认可地吐息了一气,而后却又凝眉默立在窗户之下。
穆垚上前,跟着看了窗外一眼,又望着他:“父亲是否还有什么疑虑?”
窗外灰暗的天色,将错落有致、摆放着不少葱翠花草的庭院也添上了几分灰暗。
但依然是规规整整,不曾有丝毫凌乱之处的。
此番他们几乎是阳谋,不可能再出差错的。
“我忧虑的不是迁陵之事。”穆昶缓声道,“而是皇上。”
“皇上?”
穆昶微微点头:“当年目睹了船舱里情形的侍从,是我亲眼看到他慌乱地从船上跑下来的,短短片刻的功夫,不可能编造得出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而后来,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来寻找当天夜里上过船的那几个侍卫,却都已经不知下落。
“所以,我相信当时他说的是真的。
“也就是说,那夜事故发生之前,船舱里并没有后来皇上所说的那般其乐融融。
“有了这个前提,也就意味着,当天夜里在他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争执,那场落水也不完全属于天灾。”
“父亲,”穆垚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说,是皇上对大皇子下了手?”
最后活下来的是二皇子,也只有活着的二皇子才有可能让那些上过船舱看到现场的侍卫消失。
穆昶把身子侧转过来,天光从他的眼眸之中尽数撤离:“你可以这么猜测。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争执?”
穆垚顿住。
穆昶声音变得又低又沉:“为什么争执,这是其一。其二,整个事件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办成的,皇上在江陵十年,我们早就已经把他身边的人掌控住了,为何还会有人能替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办成这些事?
“这些人又是怎么到他身边的?”
穆垚的神色终于有一点点变灰:“父亲言之有理!他在江陵十年,我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穆昶声音更缓慢,“毕竟当时狂风暴雨,船舱里的杯盘被掀翻,也有可能是风雨作祟。
“就算那侍从还提到了一把刀子,可我认为,既然最终活下来的还是二皇子,那么这些都没必要再追究。
“这些年我也就装了哑巴。
“哪怕外间也曾有人怀疑过落水事件有我穆家插手,我也不在乎背这个黑锅。
“可是他能够对云儿说杀就杀,还能够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以一副假面欺骗了我们多年,以及三年过去了他还在乎大皇子的死活!
“这实在不能不让我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与他有关的那些事情,甚至是培养出了自己的暗手。”
穆垚不由上前:“今日一早我已经见过了刘荣,他说皇上身边没有出现过能够告密的人。”
“那在江陵的时候呢?”穆昶凛目望着他:“也不一定就是入京后的这三年。万一他在江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呢?”
穆垚愣了一下:“在江陵时,贴身伺候皇上的是袁嘉。”
穆昶眉头一动:“我记得他也还在紫宸殿当差。”
“正是。他毕竟服侍过皇上多年,把他调开紫宸殿,太引人注意了,就一直让他留在了那里。”
说到这里穆垚顿了下,“看来回头得去找找他了。”
穆昶道:“你先去找钦天监,把迁陵的事安排下来。
“街头舆论平息就平息了。你现如今让钦天监盘算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安贵妃,再把风声放出来便是。”
“是。”
穆垚分得出轻重,当下必须以安贵妃迁陵这一波引出大皇子,趁他露面之时立刻杀他灭口,如此才能够解决了月棠想要破解真相的后路。
同时还要借此一招,把他关押在牢狱里的二叔和梁昭解救出来。
反正在世人眼里,大皇子早已经死去,谁又能知道当场杀死的人会是那个失踪的皇子呢?
穆昶看着长子行动利落地离开,又缓缓沉下一口气,按着椅子扶手坐下来。
迁陵一事箭已离弦,眼下绝不能够分心,导致错失良机。
毕竟有些事情不必拿到证据,也可以往下做。
如果说当年船舱里他们兄弟发生了争执,那就几乎可以认定,那场落水十有八九属于皇帝杀死了他的皇兄。
这个秘密皇帝当然想要摁住。
所以昨日听到传言满城风雨,皇帝就匆匆把他叫进了宫。后来也听从了他的劝说,同意给安贵妃迁陵。
如果皇帝当真是凶手,那他当然不会希望大皇子活着。
大皇子一旦露面,皇帝也会想要他死。
这也就是为何大皇子即使活着,也依然隐匿不出的原因。
琢磨透了这一点,穆昶心里便很笃定。
在经历了穆疏云事件之后,皇帝的表现给他带来了极为不妙的信号,在月棠的搅和下,皇帝几乎暴露了对穆家的心思。
没想到月棠在端王府那一番装神弄鬼,倒使自己敏锐的想到了利用死去的安贵妃来逼迫大皇子露面并灭口。
紧接着自己又把皇帝近来的疑点串联起来,让皇帝在舆论面前露出了马脚。
这意外的收获,让他和皇帝的目标达成了默契,从而也让他看到了与皇帝修复关系的可能。
所以当下先完成逼迫大皇子露面这一波,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月棠已经站稳脚跟,大皇子如果还想要保住他母妃的哀荣,他便必须在此刻登门找月棠联手。
针对安贵妃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该听到的他绝对已经听到。
而他若还活着,实在没有道理还藏着不露面。
想到这里,穆昶手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然后站起来,走出去,拿起廊下的花壶,慢条斯理给院子里的花浇起了水。
月家那丫头的确有些能耐。
但他不会每次都运气那么好的。
九五之尊也要出手的事情,她一个小小郡主休想改变。
……
钦天监给安贵妃陵墓的选址,在距离皇陵以西三百里的地方。
从舆图上就能看到,那个地方已经接近荒漠。
而月棠凭借自己曾经涉猎过的周易卜数看了看,那个方位绝对不能算是个好地方。
她又把王府里负责祭祀的典仪官传过来看了看,典仪官也皱着双眉头直摇头。
但钦天监对外的说辞是,只有这块地方才与安贵妃命数相符。
月棠脸色跟早晨布满乌云的天色一样暗沉。
她不想过分地劝说皇帝收回迁陵的成命,也是想看看大皇子会不会出来。
事实上她连折子都已经写好,只等月渊一出现,她立刻就递上去。
可是穆家越做越不像话,选了这样的位置,倘若月渊没有出现呢?或者月渊根本就已经死了呢?
给月家生下了皇子的安贵妃,就得永远被安葬在那荒凉之地。
老贼真是够恶毒的!
“郡主,”魏章走进来,“袁嘉已经出来了,直接去了那酒馆里。属下已经安排了侍卫暗中相护。
“不过,”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微一动,“就在前脚他刚出门,后脚穆垚就到了宫门下,认出他之后,也调转马头跟在了后方。”
月棠眼眸亮了亮:“穆垚突然盯着他干什么?”
魏章正待说话,她却已经拿起了斗篷:“去酒馆!先摸清楚穆垚去了哪里,我们悄悄去,看他想干什么!”
……
穆垚昨天夜里就去找过钦天监,让监正连夜拟了个地方,一大早又放出了风声。
因为只有这样踩踏在安贵妃母子的脸上,才有可能让暗处的大皇子跳出来。
后来回到府里,翻来覆去想着穆昶说过的那些话,终是难以安眠。
早膳后他就入宫去找刘荣,还是想尽早知道皇帝是否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那些事情。
谁知道刚到宫门下,就看到袁嘉驾着一辆驴车出了宫。
袁嘉在穆家住了十年,穆垚对他十分熟悉,知道他每逢休沐便要出宫去喝酒。
原本很正常之事,他想到昨夜的对话,便立刻放弃了刘荣,跟在了袁嘉后方。
有了前些日子俞善的事在前,他不会傻到大街上直接和袁嘉接触。
一直到了酒馆外头,眼见着袁嘉进了铺子,他也看了看左右,才借着人群遮掩,下马走了进去。
“您来了?”店家看到了袁嘉,立刻堆满了笑容,“早就给您留好了位置,您这边请!”
他绕出柜台,引着袁嘉到了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子。殷勤地掀开帘子:“您入内坐,我这就把酒菜给您端上来。”
袁嘉把双手插进了边缘磨得花白的袖子里,脸上露出惊疑:“我并没有订包厢。”
店家凑近他,声音压到只有彼此才听得见:“今日有位贵人想要见您,还请您安心在此等候一阵。”
袁嘉下意识要追问,店家却不着痕迹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同时轻轻把她推进了门帘里。
袁嘉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展开纸条看着上方的“永嘉”二字,两手立刻顿住。
“袁公公。”
未曾等他回神,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袁嘉瞬间捉紧袖子回头,只见那帘子掀开了,走进来的这人俊眉朗目,一见他就露出了微笑,一柄骨扇倜傥地轻击着掌心:
“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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