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在傍晚时分拿到了那枚龟符,魏章在伙房门口把这个递了给他,还让他接下来几日多多留意街头有关大皇子的这股风声。
他站在门槛外摩挲着这牌子,脸色和天色一样逐渐变的深沉。
这时候伙房里走出来的三个侍卫“咦”了一声:“周兄弟怎么还没回房?”
周昀转身,目光扫到他们手上,一下子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三块龟符。
他的脸色瞬间松缓,甚至回应了一个笑容:“刚刚接到魏大人的通知,正想着怎么去办接下来的差事呢。原来几位兄台也领到了命令,这可巧了。”
“正是。”侍卫们说道,“听说是郡主亲自吩咐的,让我们四个继续打探外间风声。此事可不能怠慢,快些回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
几个人说完之后,打了声招呼便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周昀低头再看着手上,再把头抬起来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明朗。
就在他也挺着胸膛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身后突然来了个小太监,脚步匆匆的冲进伙房:“叶侍卫呢?郡主那边召唤,谁看到他了,赶紧让他去!”
周昀停步转身,走了上前:“郡主那边怎么了?”
小太监道:“方才得到的消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给太傅,同意将安贵妃的棺椁迁出皇陵。
“方才内务府、礼部等各个衙门全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今天见方才派人去皇陵那边堪舆,准备着接下来的迁移了!”
“什么?!”
周昀神色不可抑制的变了,最后他一把挥开小太监,快步朝着永庆殿的方向走去!
刚跨进殿门,屋里就传来了月棠的声音:“一刻钟后出发,让所有人在府门下等候!”
话音落下,魏章便带着两个人走出门槛来。
周昀迎上去:“魏大人,郡主有何吩咐?”
魏章道:“皇上下旨给安贵妃迁移棺椁,中书省那边已经派了人去往皇陵,这事弄得到处议论纷纷,郡主打算派人去探探穆家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说到这里,他“哎”了一声:“你来的正好,郡主身边还要用人,你留下来在此听候差遣吧!”
周昀看了一眼殿内,说道:“方才我听郡主已经派人去传了叶兄弟,可是不知叶兄弟去了何处,想必这趟差事也要紧,不如我就先跟兄弟们去跑一趟吧?”
魏章望着他,慢慢点头:“也行。去吧。”
周昀当即称是,掉头走了。
魏章站在庭院里,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月棠,月棠站在窗前,微微颔首,抖了一抖手里的书卷,重新靠在枕头上看起来。
只是她低下双眸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看到她眼底一簇幽寒的锐光一闪即逝。
“郡主,叶闯来了。”
紫霞打开了帘子,叶闯走进来。
月棠把书合上,方才凛冽的脸色也转回了凝重:“穆家要动安贵妃的棺椁,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已经让魏章选出了几个人,由你带队,自现在起赶过去埋伏在皇陵周围。
“你们仔细盯着那里,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派人立刻告诉我。”
叶闯朗声称是。
月棠又叮嘱道:“你们只需要仔细盯着就行,重点留意会不会有衙门以外的人突然出现。
“皇陵周边都是黄土,没有太多遮掩之处,你们要掩护好自己,不要露了马脚。”
叶闯再次领命。
月棠沉吟片刻,直到确定没有再补充的,才点点头,打发他出去。
屋里恢复了静寂,月棠却站起身来。接连在屋里徘徊踱步。
从下晌皇帝下旨迁移棺椁开始,外头已经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可即便此事出得突然,也不必弄得满城风雨。
舆论必然是穆家扬起来的,而他们越是这么做,便越是接近月棠心底那个猜想。
他们要以安贵妃的棺椁,来验证大皇子的死活。
而他越是这么急切,越是证明当天夜里在端王府里露出的破绽是真的。
他一定曾经和端王府有过不为人知的猫腻。
而这个猫腻,大皇子恐怕也知晓几分。
所以他要逼出大皇子。
迁移安贵妃的棺椁,月棠没有权利直接阻止,尤其是皇帝这道圣旨下得如此之快,她连布局绸缪用以拖延阻碍的时间都没有。
但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必须派人去皇陵埋伏,看看是否真的会出现那个可能。
穆昶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肯定也会派人去埋伏,所以端王府这边必须得趁早。
不过凭叶闯过往的办事能力,有他带人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月渊当真按捺不住,在皇陵里现了身,她也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按说安排到这里,她就该安下心来了。
可拿在手里的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兰琴端来了安神汤。
月棠把碗接在手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疑问:“外头传播船舱里的那些细节,到底是真是假呢?”
兰琴沉默。
月棠又自顾自往下接话:“风声都是穆家传出来的,一天过去了,一点都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既然穆昶如此介意月渊的存在,那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宣扬落水之事?
“难道是,事情还有另外的可能?”
兰琴道:“郡主的意思是?”
“难道落水之事,不是穆家干的?”月棠眼眸之中游弋着冷光,“我虽然找不出他们没有嫌疑的理由,但此番他的手段着实出乎我意料。
“他像是有恃无恐。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确没有插过手,在已经和皇帝之间有了裂痕之后,他岂敢如此做?”
兰琴神色也跟着变的深凝:“您是说,外头所传的船舱里的刀子和掀翻的茶桌,是真的?”
月棠微微晃动着手里的汤,缓声道:“万一呢?”
兰琴不做声了。
月棠看了一眼皇历:“明日朝堂休沐,你帮我一早递个折子去紫宸殿,我去给皇上请安。”
兰琴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
没有早朝的早上,皇帝也按时起来。
天色大亮时,刘荣递了个折子进来:“皇上,永嘉郡主求见。”
撑着额头在御案后沉思的皇帝抬起头来,压下眼底的错愕之后,恢复神情道:“传见。”
刘荣下去。
皇帝在原处坐了会儿,然后扭头:“阿言,去煮茶。再去照单子备好茶点。”
宫女无声垂首,轻轻迈步出去。
不多时门槛外人影晃动,紧接着一袭紫衫华服出现在门下,只见数日不见的月棠穿着宫装微笑走了进来:“臣女叩见皇上。”
“堂姐。”皇帝站起来,“这么冷的天,快来这边坐。”
明明是九五之尊,每次相见却谦逊到近乎讨好。
月棠谢过后坐下来,宫女就端来了十二色茶点,道道都是月棠叫得出名字来的常食之物。
“堂姐入宫,可是有什么事?”皇帝亲自给她滚水沏茶。
月棠道:“我听说了安贵妃要迁移棺椁之事。记得当时先帝在时,就已经立下圣旨,允准安贵妃陪葬在侧。
“皇上登基之后也是照做的。怎么突然之间又要迁走?”
皇帝应答如流:“钦天监看星象发现时辰相冲,为保国泰民安,弟弟我也是权衡之下,勉为其难做此选择。”
“这么说来,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到底江山社稷为重。”皇帝微微敛色,“父皇走的突然,我临危受命,实在是不敢有任何闪失。”
月棠微微颔首,不再相劝。
她拿起一块胭脂酥,拿在手上端详两眼,又说道:“因为迁陵这件事情,京城街头传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言论,甚至还扯到了皇上和大皇子当年落水之事。
“这太傅大人也是,终日说为皇上着想,此时此刻却任由这等流言散播,让天下人妄议皇上与大皇子之间有龃龉——”
说到这里,她看向皇帝:“那场落水之后,皇上洪福齐天,最终遇难呈祥,可大皇子却死在那场意外中。
“纵容这样的流言散播,岂不等于是引导天下人猜疑皇上?
“我却不知太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如此置皇上名誉于不顾。”
皇帝脸上的微笑逐渐淡去。
“皇上,”月棠带着叹息声,“不如下旨给枢密院,让靖阳王立刻下令平息言论罢。
“太傅终究不是我们皇室中人,他如今已然大权在握,这皇家的面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在乎。”
皇帝苦笑了一声:“那些流言,我也听说了,的确是传得不像话。
“不过清者自清,朕堂堂正正,又何惧流言?”
说完他看向对面又道:“对了,当年皇兄南下江陵之前,不知可曾来探访过你?”
月棠望着他,笑了笑:“我在别邺住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去探过我。
“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哦,”皇帝轻捋了一下袖子,“我听说皇兄与堂姐关系甚好,他来江陵接我时,还多次提到过你,我以为他离京之前,至少会来向堂姐告别。”
月棠缓缓一笑。
月渊离开京城之前没来主动见她,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身子还不重时回端王府看父王,月渊也闻讯来了,一起吃过一次晚饭。
那一次谁也没想过那是永别。
稍顿之后,她没让话题岔开:“虽说是清者自清,任由世人妄议宫闱之事,我们皇室还有什么尊严?
“既然皇上想要国泰民安,流言就必须平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月棠神色已然变得严肃。“我知道朝堂政事我无权置喙,但这事关我们月家的脸面,我不能不谏言。
“若是皇上抹不开太傅的面子,觉得为难,我便去请奏太后出面亦可。”
她脸上没有一丝卑微退缩的意味,那不像是一个已从皇室嫡支分离出去开宗立府的王府郡主,倒像是一个家族的话事人。
皇帝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蜷曲。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很快神情就松动下来。
“堂姐说的很对,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你方才提到了靖阳王,那索性就依堂姐的意思,把这件事情交代给靖阳王去办。”
月棠凝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微笑:“那臣女就替宗室多谢皇上的英明了!”
她站起身离开座椅,朝皇帝拜了一拜。
然后又说道:“安贵妃棺椁迁出来时,想必会有一场仪式,到时候我想去祭拜祭拜,皇上是否能够允准?”
皇帝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朕准。”
“那就再谢皇上。”
月棠再一次俯身拜了下去。
皇帝望着又已经烧开了的水:“这就要走?不多坐一坐?我特意让人准备的香茗。”
“皇上日理万机,我岂敢不知分寸多加打扰?改日再来给皇上请安。”
皇帝点点头:“也好。”
门下走来的宫女,前来引领月棠出宫。
皇帝负起双手,面对着门口,身后一双手缓缓攥了起来。
……
月棠走出宫门之后,一直平稳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兰琴道:“怎么了?”
月棠原地转身,望着紫宸宫的方向,神色深凝:“方才传上来的茶点,全都是我平日所喜之物。紫宸殿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兰琴愣住。
如月棠她们这样的出身,平日钟爱之物除去身边心腹之人,外人几乎不能得知。
一十二色的茶点,全都是月棠喜爱之物,足够说明这不是巧合,而是做过功夫的。
自然,作为皇帝的人能够如此用心准备,足见对月棠的示好。
可紫宸殿的人竟然知道这些细枝末节,这也就是说,他们有人暗中查过月棠?
可是月棠如今的身份,仅仅只是个郡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还在遥望着紫宸殿的月棠缓声说道,“不但知道我爱吃的是什么,在我提出平息风波的时候,他竟然还试图推脱,可见他也愿意配合穆昶的举动。
“他也非常希望知道月渊到底是死是活。”
兰琴脱口道:“既然他想知道,为何不张贴告示昭告天下,号召天下所有人都帮忙寻找大皇子呢?”
“你说的很对。”月棠望着她,“所以说,他在掩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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