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里人声鼎沸,佟湘玉指尖飞快地划过算盘珠儿,嘴角咧到耳根子后头——今日流水眼瞅着就要破纪录咧。
她刚喊出“展堂,给二楼雅间送壶新沏的茉莉花”,就瞧见白展堂端着托盘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门口。
一个浑身裹在靛蓝布袍里的干瘦老头儿,正杵在门槛里头阴影底下,怀里死死抱着一只扎满窟窿眼儿的黑木匣子,那匣子冷不丁“咔哒”响了一声,像是里头有活物在抠挠。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佟湘玉搁下账本,陕普里掺着三分警惕。
老头儿不搭话,佝偻着脊梁蹭到最近一张空桌旁,木匣子“哐当”撂在桌面,震得邻桌郭芙蓉刚摆好的筷子跳了三跳。
“哎我说你这人——”郭芙蓉柳眉倒竖,袖子一撸就要上前,被吕秀才拽住手腕子:“小郭,来者是客,稍安勿躁……”
那匣子又“嘎吱”一响,窟窿眼里飘出一缕青烟,带着一股子陈年霉烂的酱菜味儿。
莫小贝从楼梯扶手缝里探出脑袋尖儿:“白大哥!那盒子自个儿会放屁!”
白展堂指尖已凝起力道,侧身护在佟湘玉前头,压着嗓子:“掌柜的,这老爷子脚底下沾着红泥,七侠镇方圆五十里只有乱葬岗是这土色。”
此刻老头儿终于抬起脸,皱纹挤成一团,哑着嗓子冲佟湘玉道:“掌柜的,额把这‘百味匣’押这儿,换一顿饱饭,成不?”
说着枯手指敲敲匣盖,“里头装着天下滋味,酸甜苦辣咸,开匣者必尝其味,可忒邪乎咧。”
佟湘玉眼珠滴溜一转,抠劲儿上来了:“嘛匣子能值一顿饭钱?你先开开让额瞅瞅。”
老头儿猛摇头:“开不得!上回有个镖师不信邪,撬开一条缝,当场哭得稀里哗啦,说尝着他死去的娘亲做的疙瘩汤味儿了!”
李大嘴正好拎着锅铲从厨房钻出来,一听“滋味”俩字耳朵竖起:“忽悠谁呢!我尝遍大江南北还能怕这?”
伸手就要抓匣子,老头儿却闪电般缩回手,抱起匣子就往后退:“不成不成,这匣子认主,得等月圆夜子时自个儿开……”
话没说完,脚下被郭芙蓉故意伸出的长凳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黑木匣子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盖子“啪嗒”弹开,一股赤褐色烟雾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堂食。
烟雾散尽,众人咳嗽着定睛一瞧,匣子底朝天扣在地上,里头滚出几颗干瘪的梅子、半截花椒枝、一块长毛的橘皮,甚至还有一只绣花鞋底。
佟湘玉心疼地拍打着账本上落的灰:“啥宝贝嘛!分明是收破烂的!”
那老头儿却早已不见踪影。
白展堂蹙眉捻起一点残留的红泥:“跑得比我还快……”
混乱中没人留意,吕秀才蹲在地上,指尖沾了点匣子内壁的黑色粉末,下意识凑到鼻尖一嗅。
下一秒,他猛地瞪圆眼睛,一把抓起砚台,墨汁泼洒在账本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下“醉仙望月步”五个狂草大字,扯着嗓子朝郭芙蓉喊:“小郭!我悟出一套新步法!专克你的排山倒海!”
郭芙蓉一口茶水喷出来:“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还想创武功?”
吕秀才却已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绕柱疾走,衣袂带风,口中念念有词:“气行任督,意守丹田……诶呦!”
话没说完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众人哄笑间,李大嘴好奇地捡起一颗从匣子里掉出的梅子扔进嘴里咂摸,脸色陡然一变,抄起大勺对着空锅“哐哐”敲起来:“都闪开!今儿晚膳我给你们露一手‘黯然销魂饭’!保管吃了三月不知肉味!”
佟湘玉急得跺脚:“大嘴!锅糊咧!”
可李大嘴恍若未闻,眼神迷离,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把盐罐糖罐胡椒面一股脑倒进锅里。
更蹊跷的是,莫小贝凑近那匣子嗅了嗅,突然叉腰对白展堂道:“白大哥!我要重振衡山派!现在就要去华山论剑!”
说完抓起鸡毛掸子当剑舞得虎虎生风,差点捅破房梁上挂的干辣椒串。
白展堂边躲边喊:“小贝!你走火入魔了?”
佟湘玉捂着心口:“额滴神呀,这都咋咧嘛!”
混乱持续了半炷香功夫,吕秀才率先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自己沾满墨迹的长衫。
李大嘴尝了口自己熬的黑糊糊,“哇”地吐了出来。
莫小贝则打着哈欠扔了鸡毛掸子。
三人面面相觑,都对刚才的举动记忆模糊。
白展堂蹲下身,用布巾小心翼翼包裹起匣子碎片和残留物,神色凝重:“掌柜的,这匣子怕是真的邪门,里头怕是掺了西域的惑心散,能放大心念让人失心疯。”
佟湘玉一拍桌子:“管它啥散!赶紧扔咧!”
郭芙蓉却来了兴致,用判官笔拨拉着碎片:“等等!要是真的,岂不是能拿来练功?比如让秀才一直保持刚才那状态,说不定真能成武林高手?”
一直沉默的吕秀才此时耳尖泛红,抿了抿唇沉吟道:“非也。子曾经曰过,强极则辱,慧极必伤。依我看,这匣中物实乃药引,方才我等吸入粉末,实则是将心底最执着之念短暂激发。大嘴求味之极致,小贝慕江湖之快意,在下……呃,暂且不提。”
他瞥见郭芙蓉好奇的目光,耳根微红,急忙转向佟湘玉:“当务之急是找到那老者问清来历,万一再有路人误触,恐生大乱。”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位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迈步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劲装护卫。
公子哥儿一眼瞥见地上碎片,扇子“唰”地合拢,指着佟湘玉冷笑:“好啊!敢毁我李家祖传的‘七情匣’!这匣子乃我祖母陪嫁,里头封着滇南秘药,专治世间无情无义之徒!你们竟当破烂给砸了?”
白展堂闻言身形一晃,指尖已凝起力道,口中却赔笑:“这位公子,误会误会,是刚才有个老头儿……”
李公子冷哼打断:“什么老头儿!那是我家叛仆,偷了匣子潜逃至此!既然匣子已毁,你们要么赔三千两银子,要么——”
他目光扫过郭芙蓉:“把这丫头抵给我当丫鬟抵债!”
郭芙蓉暴喝一声:“排山倒海!”
掌风直扑李公子面门,不料对方护卫闪身格挡,反手扣住她手腕。
白展堂疾点护卫肘部穴道,却觉指尖如中铁板,震得发麻。
李公子轻笑:“葵花点穴手?雕虫小技。”
袖中滑出一柄短刃,直刺白展堂肋下。
眼看要见红,吕秀才突然抓起桌上醋瓶泼向李公子眼睛,趁对方躲闪,拽着郭芙蓉后退,低喝:“他招式路数像极了当年左家庄的李辰风!”
佟湘玉闻言脸色煞白,冲李大嘴喊:“大嘴!快去后衙找邢捕头!”
李大嘴连滚爬爬往后院跑,却被门槛绊倒,摔晕过去。
局面僵持时,莫小贝悄悄爬上房梁,解下挂腊肉的绳子,打了个活结往下一抛,恰巧套住李公子脚踝。
白展堂趁机发力,点中两名护卫穴道。
李公子挣扎间怀里掉出一块玉佩,上刻“李”字,与多年前李辰风随身之物一模一样。
他咬牙切齿:“我乃李辰风孪生弟弟李无病!今日来此,就是为兄报仇!”
佟湘玉壮着胆子挡在众人前头:“你哥那是自作自受!跟额们客栈有啥关系嘛!”
李无病狂笑:“若非你们同福客栈多管闲事,我兄岂会惨死?这匣子本就是诱饵,里头根本没什么秘药,只有令人癫狂的辣椒粉掺迷魂香!我要让你们全都疯疯癫癫,身败名裂!”
突然,原本“昏迷”的李大嘴鼾声如雷,一个翻身压住了李无病持刀的手腕。
郭芙蓉趁机挣脱,与白展堂合力制住李无病。
原来李大嘴刚才是装晕,他私下对佟湘玉挤眼:“掌柜的,我这招‘醉卧沙场’跟朱先生学的,像不像?”
危机解除,众人长舒一口气。
佟湘玉看着满地狼藉,叉腰叹气:“额错咧,额真滴错咧,额从一开始就不该贪那老头儿一顿饭钱……”
吕秀才却若有所思地捡起玉佩,翻转后看到背面一行小字“龙门镖局监制”,愕然道:“这玉佩是赝品!李无病恐怕也是冒牌货!”
此时,门外传来邢捕头哼着小调的声音,那“李无病”脸色大变,猛地咬破衣领蜡丸,口吐白沫瘫软下去。
众人手忙脚乱灌水催吐,白展堂探了探鼻息,摇头:“服毒了,救不回来了。”
佟湘玉拍着胸口后怕:“这都是啥事嘛!”
忽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似极那送匣老头儿。
白展堂纵身欲追,却被佟湘玉拉住:“展堂!别追咧!咱这客栈经不起折腾咧!”
风波过后,同福客栈恢复了往日喧闹。
只是偶尔,吕秀才会对着一味新菜发呆,李大嘴炒菜时总会多撒把辣椒,莫小贝练功更勤快了。
某天打烊后,佟湘玉擦拭柜台,摸到一道匣子碎片划出的浅痕,摇头苦笑:“这江湖哟,真是啥人都有。”
白展堂递过一杯热茶,轻笑:“掌柜的,咱这同福客栈,不就是专治各种不服么?”
后院传来郭芙蓉逼吕秀才陪练“醉仙望月步”的嚷嚷声,月光洒进堂食,温柔盖住了所有荒唐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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