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白展堂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时不时甩一下手中抹布,擦桌倒茶一气呵成。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时不时飘出几句:“展堂,东边那桌客人等半天咧,快去招呼一哈!”
就在这一片喧闹中,客栈角落凭空泛起一阵涟漪。
一个穿着怪异短褂和紧身裤的青年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空椅上。
他手里还抓着一个发光的方形板子,眼神迷茫地环顾四周。
“我勒个去,这全息投影体验馆也太逼真了吧?”韩小潮捏了捏自己的脸,生疼。
白展堂恰好经过,职业性地笑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咱这儿有上房,一天五十文。”
韩小潮盯着白展堂看了半天,突然跳起来:“你这cosplay可以啊!连老白那颗痣都还原了。”
“你们这体验馆挺下本啊,连背景音乐都是《武林外传》原声......”
“扣死普雷是啥玩意儿?”白展堂后退半步,警惕地打量这个奇装异服之徒。
“客官您不是中暑了吧?大嘴,快端碗绿豆汤来!”
佟湘玉闻声从柜台后绕出来,上下打量着韩小潮:“这位客官,您要是身体不适,额们后头有厢房......”
韩小潮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低头看看自己手机——现在是个黑屏的板砖,又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他一把抓住白展堂的衣袖:“现在是什么年份?皇帝是谁?”
“万历年间啊!”郭芙蓉正好端着盘子路过,插嘴道。
“你这人真逗,穿得跟要杂耍似的,连今年是何年都不知道?”
韩小潮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真穿了......我的潮玩展会!我的KpI!老板肯定要扣年终奖了......”
佟湘玉一听“展会”“KpI”等陌生词汇,眼睛却亮了:“展会是啥子?能赚钱不?”
作为资深潮玩Ip运营,韩小潮迅速压下恐慌,职业本能让他立即开始分析市场环境。
他环顾同福客栈:人流量大,角色个性鲜明,地理位置优越——这简直是个未经开发的顶级Ip宝藏啊!
“掌柜的,”韩小潮突然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我能让客栈生意翻三倍。”
佟湘玉眯起眼睛:“额这店生意本来就好滴很,美滴很咧。”
“每天翻台率不足两次,客单价不超过三十文,主要靠酒水盈利。”韩小潮飞快地说。
“后厨产能有限,大堂座位二十个,高峰期等位时间过长导致客源流失。”
“如果引入Ip化运营,开发周边产品,打造角色经济......”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皱了皱眉头:“翻台率?客单价?此人所言似乎涉及精妙算学......”
“简单说,”韩小潮拍桌,“我能让更多人花更多钱,还高高兴兴的。”
佟湘玉听到“更多钱”三个字,立即笑容满面:“展堂,给这位客官上壶好茶!”
“客官贵姓?具体咋弄嘛?”
“我叫韩小潮。”他掏出一个笔记本,开始画流程图,“首先,我们要打造人设Ip。”
“比如白展堂,可以包装成‘退隐江湖的盗圣’,神秘感与亲和力并存......”
白展堂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你咋知道我以前......”
被佟湘玉狠狠踩了一脚。
“再比如郭芙蓉,可以打造成‘侠女担当’,莫小贝是‘武林未来之星’,吕秀才是‘智慧担当’,李大嘴是......嗯,‘美食探索家’。”韩小潮滔滔不绝。
李大嘴从厨房探头:“说我呢?美食探索家是啥?”
“就是特别能吃的意思。”郭芙蓉抢答。
佟湘玉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重点:“额呢?”
“您是全店灵魂,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老板娘!”韩小潮张口就来。
“我们要推出系列周边产品,比如角色玩偶、限定美食、联名商品......”
莫小贝凑过来:“玩偶是啥?能吃不?”
韩小潮在本子上画了个q版白展堂:“就像这样,把大家做成可爱版小人,客人可以买回家收藏。”
白展堂拿起端详半天:“这把我眼睛画得也忒大了,跟牛蛋似的。”
“这叫萌化处理。”韩小潮继续煽动,“我们还可以搞主题活动,比如‘盗圣签名会’、‘侠女防身术教学’......”
白展堂连连摆手:“可别!我可不想抛头露面......”
“分成模式三七开,”韩小潮对佟湘玉说,“客栈三,我七。”
“啥?”佟湘玉音调升高,“额出人出力出地方,你才出个主意,咋就你七咧?”
“因为Ip运营是核心技术。”韩小潮胸有成竹。
“这样,第一个月免费试用,要是营收没增长,我分文不取还倒贴工钱。”
佟湘玉拨弄算盘,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成!但你要是糊弄额......”
她瞥了眼白展堂。
白展堂很配合地做出点穴手势。
韩小潮后背一凉,但职业热情压倒恐惧:“那就这么说定了!”
首次Ip化尝试选定郭芙蓉。
韩小潮策划了“侠女周边系列”,主打产品是“小郭飞掌”迷你玩偶和“排山倒海”主题点心。
“这点心咋是蓝色的?”李大嘴举着馒头,里面填了可疑的蓝莓酱,“看着跟中毒似的。”
“这叫Ip色系统一。”韩小潮指挥莫小贝在玩偶上绣字,“我们要打造品牌辨识度。”
郭芙蓉很兴奋,在客栈门口表演“排山倒海”,劲头过大,把路过的邢捕头震进了对面绸缎庄。
“看见没?真人互动体验!”韩小潮赶紧宣传,“现在购买侠女套装,送小郭亲笔签名!”
一个时辰后,只卖出去三套。
两套是邢捕头被迫买的,一套是吕秀才支持性购买。
“失败原因在于缺乏故事性。”韩小潮在当晚的复盘会上分析,“我们要挖掘角色背景。”
“比如白展堂,江湖往事就是很好的素材......”
白展堂一口水喷出来:“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年!”
佟湘玉打圆场:“展堂的事先放放。韩先生啊,你这套玩意,咋感觉不灵咧?”
韩小潮苦思冥想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提出新方案:“我们要做联名限定!”
“比如和对面胭脂铺合作,推出‘同福客栈限定口红色号’。”
胭脂铺老板看着韩小潮提供的色卡——佟湘玉红郭芙蓉橙莫小贝粉,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颜色抹出去,怕是要被婆家休回家。”
韩小潮不甘心,又找上酒坊:“我们可以出‘白展堂醉仙酿’、‘吕秀才吟诗酒’......”
酒坊老板试探地问:“有没有‘李大嘴暴食酒’?”
“有有有!系列产品!”韩小潮赶紧记下。
李大嘴很不满:“为啥到我这就是暴食?不能叫‘食神佳酿’?”
几天后,联名酒上市。
白展堂因为担心被仇家认出来,死活不肯用自己的名号,最后酒改名叫“同福秘酿”。
可惜韩小潮坚持的“潮玩包装”——在酒坛上画q版人物——被工匠理解错了,画出来的人物个个歪瓜裂枣。
莫小贝看了说像通缉令画像,白展堂差点连夜逃出七侠镇。
更糟的是,一个江湖艺人买了“小郭飞掌”玩偶,拆开发现里面填充物是李大嘴用剩的米糠,已经发霉了。
客人找上门来,郭芙蓉差点跟人打起来。
“韩小潮!”佟湘玉叉腰站在大堂,“你这套啥Ip,把额店里搞得乌烟瘴气!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韩小潮看着满屋狼藉,一咬牙:“掌柜的,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我们搞个大的——武林外传首届粉丝见面会!”
“粉丝是啥?能吃吗?”莫小贝好奇。
“就是喜爱我们客栈的人。”韩小潮解释,“把大家聚集起来,办个狂欢节。”
吕秀才皱眉:“《周礼》有云,聚众者,需向官府报备......”
“已经报备了。”邢捕头突然冒出来,搓着手笑,“听说你们这活动,能收门票?我们衙门能不能抽个成......”
活动筹备紧锣密鼓。
韩小潮借鉴现代音乐节模式,设计了“侠客大道”、“美食江湖”、“互动擂台”等区域。
他还说服大家准备特别节目:白展堂表演“空手取物”,郭芙蓉演示“排山倒海”,吕秀才办“速算讲座”,李大嘴做“美食试吃”。
莫小贝很期待:“我呢我呢?”
“你负责卖萌。”韩小潮说。
莫小贝不知道什么是卖萌,但听说有糖人奖励就同意了。
佟湘玉将信将疑,但看到韩小潮画的收入预测图,还是掏了活动经费。
粉丝见面会当天,人山人海。
七侠镇百姓都来看热闹,连邻镇的也来了不少。
韩小潮穿着用床单改的“策划总监”服,指挥若定。
“灯光!音响!不对,这里没有这些......”韩小潮抹了把汗,“那就敲锣打鼓起来!”
开场很顺利。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劈碎了三块木桩,赢得满堂彩。
吕秀才的速算让人昏昏欲睡,但有几个账房先生很感兴趣。
李大嘴的美食被一抢而空。
高潮是白展堂的表演。
他紧张地站上台,手心出汗。
“接下来是神秘环节——盗圣......的传说!”韩小潮临时改口,“有请白展堂表演神技!”
白展堂深吸一口气,瞄准台下邢捕头腰间的钱袋。
他手法如电,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钱袋已经到手。
“好!”众人喝彩。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声音响起:“这手法......莫非是传说中的盗圣白玉汤?”
人群哗然。
白展堂脸色煞白。
邢捕头眯起眼,手按在刀上。
韩小潮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圆场:“这都是表演!道具!大家看,钱袋是特制的......”
“不对!”那人站起来,是个精瘦汉子,“五年前,我师弟的钱袋就是这么没的!你就是白玉汤!”
现场骚动起来。
佟湘玉急得直跺脚。
郭芙蓉想上去打架,被吕秀才拉住。
眼看就要失控。
韩小潮突然跳上台,夺过锣猛敲一下:“各位!这正是我们精心设计的互动环节——‘真假盗圣’!”
“这位指出问题的朋友,恭喜你获得特别参与奖!”
精瘦汉子愣住:“奖什么?”
韩小潮随手从奖品区拿了个最大号的“小郭飞掌”玩偶塞给他:“限量版侠女玩偶!还有同福客栈全年八折卡!”
汉子抱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玩偶,有点懵。
群众注意力被转移,纷纷询问怎么得奖。
韩小潮趁机宣布:“现在进行抽奖环节!头奖是......佟掌柜亲手烹制的陕西油泼面一年免费吃!”
全场沸腾。
佟湘玉眼前一黑:“额滴神呀......”
危机暂时解除。
但精瘦汉子拿到玩偶后,还是凑到邢捕头身边嘀咕。
邢捕头看看白展堂,又看看玩偶,表情犹豫。
韩小潮心一横,使出终极杀招——“现在拍卖绝版周边!白展堂亲自送餐机会一次!起拍价五十文!”
“一百文!”“二百文!”气氛重新热烈。
邢捕头也被吸引,忘了抓贼的事。
活动最终圆满结束。
算账时,佟湘玉惊喜地发现,虽然乱七八糟,但确实赚了不少。
连滞销的蓝色馒头都卖光了。
“就是额这心啊,跟坐马车似的,忽上忽下。”佟湘玉点着银子,对韩小潮说,“你这些主意,险滴很。”
韩小潮苦笑。
他现代那套Ip理论,在古代水土不服,全靠临场应变。
但好歹是成功了。
晚上庆功宴,李大嘴做了拿手菜。
几杯酒下肚,白展堂拍拍韩小潮:“兄弟,今天多谢了。不过你那套潮玩Ip,在咱们这儿,可能得改改。”
“怎么改?”
郭芙蓉抢答:“我觉得玩偶不如真打一架来得痛快!”
吕秀才摇头:“非也非也。韩兄所言Ip,实则品牌塑造。然需因地制宜,譬如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
“说人话!”莫小贝喊。
“就是得符合大明国情。”吕秀才总结。
韩小潮若有所思。
他看着客栈里打闹的众人,突然明白了。
最强的Ip不是设计出来的,是这些活生生的人本身。
他们的真实互动,比任何包装都吸引人。
“我懂了。”韩小潮说,“我们应该做‘真实同福’计划。不搞虚假人设,就展示大家的日常。”
佟湘玉好奇:“具体咋弄?”
“比如记录展堂跑堂的独特步法,小郭练习掌法的过程,秀才算账的秘诀,大嘴研究新菜的趣事......”
李大嘴乐了:“这个好!我最近在研究‘香酥鱼皮’,正好让人看看!”
白展堂松口气:“只要不提盗圣,咋都行。”
新的“真实同福”企划启动了。
韩小潮放弃高大上的潮玩概念,转而挖掘客栈日常趣事。
他教莫小贝画简易漫画,记录佟湘玉的金句;组织“后厨揭秘日”,让客人看李大嘴炒菜;甚至搞“跑堂技能大赛”,白展堂表演端十个碗不洒。
这些“原生内容”大受欢迎。
客人不仅来看热闹,还参与互动。
有人专门来听吕秀才讲算术妙用,有姑娘组团来看白展堂耍帅。
同福客栈真的成了七侠镇网红打卡地。
韩小潮逐渐融入这个世界。
他学会用算盘记账,能听懂佟湘玉的陕西话,甚至跟李大嘴讨论厨艺。
潮玩展会似乎很远,但眼前的真实很踏实。
然而一天早上,韩小潮发现手机居然有电了,屏幕显示:“Ip运营体验结束。是否返回?”
韩小潮愣住。
窗外,佟湘玉在训莫小贝偷懒,白展堂和郭芙蓉斗嘴,吕秀才埋头算账。
他突然有点舍不得。
“韩小潮!”佟湘玉在楼下喊,“快下来,新到的布料,给你做身衣裳,别整天穿得跟要杂耍似的!”
韩小潮笑了笑,把手机关机,塞回枕头底下。
“来了!”他跑下楼,加入喧闹的日常。
或许最好的Ip运营,就是认真经营眼前的生活本身。
至于回去的事,以后再说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同福客栈的“真实同福”计划越来越红火。
韩小潮彻底放弃了生搬硬套现代营销理论,转而潜心研究大明万历年的风土人情,将Ip运营理念巧妙地融入这个时代的骨架里。
他不再提“q版玩偶”,而是请镇上的木匠师傅雕刻憨态可掬的“同福福娃”,用料扎实,形象也更符合古代审美。
他不再搞“联名口红”,而是和佟湘玉一起研发了“同福特制香囊”,里面装着郭芙蓉采集的安神草药,美其名曰“侠女安心包”,销量意外地好。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新的风波悄然而至。
这日,客栈来了几位衣着考究、操着京城口音的客人。
他们不像寻常食客那般喧闹,而是安静地坐在雅座,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客栈里的一切——墙上莫小贝画的“歪歪扭扭”的日常漫画、白展堂行云流水的斟茶技艺、甚至吕秀才和客人讨论算学时的神态,都被他们细细看在眼里。
韩小潮的“运营雷达”立刻响了。
这几个人,不像普通客人。
果然,其中一位为首的中年文士,在结账时并未离开,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对佟湘玉拱了拱手:“掌柜的,你家这客栈,颇有新意。不知这‘真实同福’的企划,是何人所想?”
佟湘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在帮李大嘴写新菜牌的韩小潮。
那文士顺着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次日,一位自称姓赵的员外登门拜访,点名要找韩小潮。
在客栈的后院,赵员外开门见山:“韩先生,鄙人受京城‘荟英楼’东家所托,特来邀请。阁下大才,屈居于此小镇客栈,实在可惜。荟英楼乃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背景深厚,资源广阔。若先生愿携‘同福模式’加盟,酬劳嘛,保你满意,是在这同福客栈的十倍不止。”
韩小潮心头一跳。
十倍酬劳!这在他那个世界,相当于头部公司来挖角,直接财务自由了。
他穿越以来,虽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偶尔也会怀念现代的便利和……赚钱的效率。
见韩小潮沉默,赵员外又加了一把火:“听闻韩先生并非本地人士?荟英楼东家在京城人脉广泛,或许……还能助先生探寻归家之法。”
“归家”二字,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韩小潮心底最深处。
他不动声色地送走赵员外,心里却翻江倒海。
诱惑是巨大的。
更高的平台,更丰厚的回报,甚至可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但……他看向大堂里忙碌的众人:佟湘玉一边拨算盘一边用陕西话念叨“额滴神呀”;白展堂正嬉皮笑脸地从郭芙蓉手下救下一个差点被打碎的茶杯;吕秀才在耐心教莫小贝写字,李大嘴嚷嚷着又从厨房端出一盘“试验品”请大家品尝……
这里早已不是他最初眼中那个待开发的“Ip宝藏”,而是有了温度的家。
晚上,韩小潮辗转反侧,掏出枕头下那部依旧黑屏的手机,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几天,韩小潮有些心不在焉。
佟湘玉敏锐地察觉到了,旁敲侧击地问:“小潮啊,是不是最近太累咧?额看你这黑眼圈,快赶上展堂偷懒被额抓到的时候咧。”
白展堂一边擦桌子一边撇嘴:“掌柜的,你这比喻不恰当啊,我啥时候偷过懒……”
话没说完,被郭芙蓉一掌拍在背上:“老白,你看韩小潮,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失恋了?”
吕秀才叹了口气:“非也非也,观其神色,忧思内结,更像是遇到了难以抉择之事,如同当年孟子见梁惠王,面临道义与利益的……”
“说人话!”众人异口同声。
吕秀才缩了缩脖子:“他可能碰上难事儿了。”
众人的关心让韩小潮更加纠结。
他试探着对佟湘玉提了提京城有人想请他去帮忙的事,但隐去了十倍酬劳和探寻归家之法的部分。
佟湘玉拨算盘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额就知道,是金子总要发光滴。京城好啊,大地方,机会多。你要是想去……额也不拦你。”
她嘴上说着不拦,但眼里分明写着“舍不得”三个字。
“他敢!”郭芙蓉一拍桌子,“韩小潮,你要是走了,谁给我设计那个‘排山倒海’教学图谱?谁帮大嘴写那些吹得天花乱坠……哦不,是文采斐然的菜牌?”
白展堂凑过来,勾住韩小潮的脖子,压低声音:“兄弟,京城水深,那荟英楼我听说过,背景复杂,可不比咱同福客栈自在。你去了那儿,规矩多,束缚大,哪有在这儿快活?”
李大嘴端着一碗新研究的“黯然销魂饭”过来:“就是!别走了,尝尝我这个,保你吃了啥烦恼都没了!”
莫小贝也扯住他的衣角:“韩哥哥,你别走嘛,你走了谁给我画漫画看?”
就连平时最讲道理的吕秀才也开口道:“韩兄,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同福客栈虽小,却充满仁爱和睦,此乃千金难买之境也。”
看着众人真诚的挽留,韩小潮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他想起自己那个世界的一句老话:千金难买我愿意。
在这里,他找到了比KpI和年终奖更珍贵的东西。
他哈哈一笑,推开白展堂的手:“谁说要走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考验考验你们对我是不是真爱。看来还行,没白疼你们!”
“去你的!”郭芙蓉笑骂着又一掌拍来,这次力道轻了许多。
佟湘玉眼睛一亮,算盘拨得噼啪响:“不走就好!不走就好!那这个月工钱……”
韩小潮立刻打断:“掌柜的,工钱可不能扣!不仅不能扣,我还得继续帮咱们客栈搞创收!我想好了,咱们下一步,可以搞个‘七侠镇美食地图’,把大嘴的拿手菜和周边特产都推广出去……”
危机解除,客栈内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镇上突然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同福客栈那个韩小潮,用的都是奇技淫巧,蛊惑人心!”
“可不是嘛,搞什么‘真实同福’,把客栈弄得花里胡哨,不成体统!”
“我还听说,他来历不明,穿得怪模怪样,怕不是有什么妖术?”
更麻烦的是,邢捕头再次板着脸找上门来,这次后面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师爷。
“佟掌柜,韩小潮,”邢捕头清了清嗓子,“有人举报你们客栈聚众闹事,宣扬不正之风,还有啊,这位韩小潮的户籍路引,拿出来看看?”
韩小潮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来历,根本解释不清。
佟湘玉赶紧上前,赔着笑脸:“邢捕头,这是咋话说的?我们可是本分生意人!小潮他……他是额远房表侄,从……从南洋回来的!对,南洋!那边穿衣打扮就是那样式儿的!”
“南洋?”师爷眯着眼,狐疑地打量着韩小潮,“口音可不像。”
白展堂悄悄挪到师爷身边,手法隐秘地塞过去一小锭银子,低声道:“师爷,行个方便,我们这表少爷小时候摔过一跤,脑子……有点不清醒,但绝对良民!”
师爷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严肃:“即便如此,聚众之事,还需查明。近日府台大人注重风化,你等好自为之。”
送走邢捕头和师爷,客栈内一片沉寂。
大家都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举报和查问,绝非空穴来风。
郭芙蓉怒气冲冲:“肯定是那个什么荟英楼搞的鬼!挖人不成就使绊子!”
吕秀才忧心忡忡:“此事可大可小,若对方咬住韩兄来历不明和聚众滋事两点,恐对客栈不利。”
佟湘玉愁眉苦脸:“这可咋办呀……”
韩小潮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起来。
退缩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选择了留下,就要和同福客栈共进退。
商业竞争?舆论打压?他在现代商场什么没见过?
“掌柜的,各位,”韩小潮环视众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过日子。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得道多助’,什么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一个新的,更加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这一次,他要结合古今智慧,不仅要化解危机,还要让同福客栈的招牌,在七侠镇立得更稳,更牢!
韩小潮深知,这场舆论危机必须用一场极具说服力的公开活动来化解。
他想起在搜索结果中看到的万岁山武侠城的成功经验——通过高密度的互动演出和沉浸式体验赢得口碑。
他决定以此为蓝本,策划一个“七侠镇百姓日”活动。
“我们要把客栈完全开放,”韩小潮在晚餐时向大家宣布,“不仅免费招待茶点,还要展示我们最真实的一面。”
吕秀才皱眉道:“《左传》有云:‘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取信于民,确是上策。”
计划是这样的:开放日后厨,让李大嘴现场展示厨艺;设置“秀才说书”角,讲解算术实用技巧;白展堂表演端盘绝活;郭芙蓉则指导女子防身术。
最重要的是,韩小潮邀请镇上有威望的长者和读书人作为“公正观察员”,全程监督。
开放日当天,同福客栈门庭若市。
好奇的镇民们涌入客栈,只见韩小潮穿着新做的明代服饰,正热情地引导大家。
“这边请,看我们李大厨的香酥鱼皮是如何制作的!”韩小潮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但精神头十足。
李大嘴系着崭新围裙,一边颠勺一边讲解:“这鱼皮要炸得酥脆,关键是火候...”
他额头冒汗,却异常兴奋,毕竟从没有这么多人同时欣赏他的厨艺。
后院,郭芙蓉的“防身术速成班”围满了大姑娘小媳妇。
“这叫‘排山倒海’起手式,专治不怀好意的登徒子!”郭芙蓉一招一式教得认真,几个姑娘学得咯咯直笑。
吕秀才的算数角则聚集了不少账房和商贩。
“吕先生,这速算法当真巧妙!”布店老板由衷赞叹。
就连莫小贝也有任务——带领镇上的孩子们画“我眼中的同福客栈”漫画。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画作贴在客栈墙上,平添几分生机。
然而,活动进行到一半,那几个京城来的文士又出现了。
他们混在人群中,不时交头接耳,还拉着客人询问:“这等热闹,怕是装出来的吧?”
韩小潮心知这是对方派来搅局的,却不动声色。
他早就安排了白展堂留意这些人的动向——盗圣出马,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果不其然,其中一人悄悄溜到后院,似乎想在井边做手脚。
白展堂如影随形地跟上,轻拍对方肩膀:“这位客官,茅厕在那边,您这是找什么呢?”
那人吓了一跳,支吾道:“我、我找地方净手...”
“净手啊,”白展堂笑容可掬,“来来来,我带您去。”
他巧妙地将其引开,化解了一场潜在危机。
开放日结束时,佟湘玉拨弄算盘,心疼地看着账本:“这一天,光茶水点心就花了二两银子!”
韩小潮笑道:“掌柜的,这叫投资。您看,这是刚才几位商家下的定金,预定我们下个月的‘七侠镇特产礼盒’。”
原来,韩小潮借开放日之机,悄悄推广了他的新计划——将七侠镇各家店铺的特产整合成“同福认证”礼盒,由同福客栈统一销售,利润分成。
这一招可谓双赢:既丰富了客栈的Ip产品线,又带动了整个镇子的经济,自然赢得了街坊邻居的支持。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三天后,知府衙门传来消息,有人正式递状控告同福客栈“聚众滋事、使用妖术”。
公堂之上,韩小潮看着对面那位赵员外和他带来的“证人”——一个声称吃了同福客栈的点心后“中了邪”的妇人。
佟湘玉急得直跺脚:“额滴神呀,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韩小潮却胸有成竹。
他上前一步,向知府行礼:“大人,可否容小人问这位大娘几个问题?”
得到准许后,韩小潮温和地问道:“大娘,您说您是哪天买的点心?点心的包装是什么样子的?”
那妇人支支吾吾:“大概...是上月十五...包装是、是蓝色的纸...”
韩小潮转身向知府禀报:“大人,本店所有点心均用油纸包装,且上面盖有‘同福’字样的红印。更重要的是,上月十五日本店因装修并未营业,这是左邻右舍均可作证的事实。”
知府命人查验,果然如韩小潮所说。
那妇人见状,慌忙指向赵员外:“是他!是他给我一钱银子,教我这么说的!”
案情大白,赵员外脸色铁青。
知府当庭判定控告不实,并斥责赵员外诬告之罪。
走出衙门,佟湘玉长舒一口气:“小潮啊,这次多亏你心细如发。”
韩小潮却摇头:“不是我细心,是我们真的做到了每一步都经得起推敲。真实的东西,永远不怕检验。”
这场风波反而让同福客栈名声大振。
韩小潮的“真实同福”理念深入人心,客栈生意愈发红火。
一天晚上,韩小潮在整理床铺时,枕头下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出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Ip运营深度体验完成度98%。高级任务解锁:助力传统行业数字化转型。完成奖励:开启双向时空通道。”
韩小潮愣住了。
双向时空通道?这意味着他可以自由选择回归现代还是留在大明?
第二天,他试探着向大家提起一些更“超前”的想法:“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同福客栈征信体系’,记录客人的信用情况,让商家可以放心赊账...”
吕秀才眼睛一亮:“这与钱庄的飞钱异曲同工!不过若能推广至全镇,确是一大善举!”
佟湘玉却有些犹豫:“小潮啊,额知道你有大本事。不过咱们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点?”
韩小潮理解她的顾虑。
在万岁山武侠城的成功案例中,景区也是逐步从“庙会经济”发展为“中式主题乐园”的。
转型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缓脚步时,七侠镇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
疫情来自一艘靠岸的商船。
先是船夫发热咳嗽,很快症状在镇上传开。
医馆人满为患,药店的药材很快售罄。
知府下令封锁镇子,禁止人员随意流动。
同福客栈也未能幸免。
最先病倒的是莫小贝,接着是郭芙蓉、吕秀才...
很快,客栈里能站着的只剩韩小潮、佟湘玉和白展堂。
“这下可咋办嘛!”佟湘玉看着空荡荡的客栈和病倒的众人,急得直掉眼泪。
韩小潮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突然想起了搜索结果中甜啦啦总部在洪水后对加盟店的扶持,以及疫情期间青年创业者的自救经验。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掌柜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韩小潮目光坚定,“我知道一些...嗯...家乡的防疫方法,或许有用。”
他让白展堂找来烈酒和干净棉布,制作简易口罩;将客栈分区,病患与健康人员隔离开;还用醋熏蒸公共场所。
这些现代防疫知识在大明时代显得格外另类,但别无选择的佟湘玉只能让他一试。
韩小潮还创造性地运用了Ip运营的思路。
他让病情较轻的吕秀才编写朗朗上口的“防疫顺口溜”,由白展堂抄录分发;在客栈门口设立“同福爱心摊”,免费提供煎煮的预防药材。
最令人惊讶的是,韩小潮居然说服了对面青楼的花魁,让她旗下的姑娘们学习防疫知识,到各个街区宣传讲解。
这些平日里被正派人士不齿的女子,此刻却成了防疫的重要力量。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韩小潮对佟湘玉解释,“她们人脉广,口才好,是传播信息的最佳人选。”
佟湘玉叹口气:“你呀,总是有些歪点子...不过这次,额支持你。”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在花魁姑娘们的宣传下,防疫知识迅速普及,七侠镇的疫情很快得到控制。
知府大人亲自到同福客栈表彰,称赞他们是“镇之楷模”。
然而,就在疫情结束的庆功宴当晚,韩小潮的手机再次亮起。
这次屏幕上的文字让他心头一震:“高级任务完成。双向时空通道已开启。请选择:停留大明\/返回现代。注意:选择后不可更改。”
韩小潮走出喧闹的客栈,仰头望着明代的星空。
回去,意味着回到熟悉的现代生活,继续他的潮玩事业;留下,则意味着永远与这个时代的人们相伴。
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熬夜加班的日子,想起那些冰冷的KpI和数据;对比在同福客栈的点点滴滴——佟湘玉刀子嘴豆腐心的关怀,白展堂看似滑头实则重义气的性格,郭芙蓉莽撞却真诚的友情...
“小潮!”佟湘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家都等着你切蛋糕呢!大嘴特意做了个大的,说是庆祝咱们共渡难关。”
韩小潮转身,看着客栈里温暖的灯光和那些熟悉的身影,微微一笑。
“来了!”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停留大明”的选项上轻轻一点。
屏幕暗了下去,最终化为黑屏。
韩小潮将手机收回怀中,大步走向那片温暖的灯火。
当他踏入客栈的刹那,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推到蛋糕前。
白展堂勾住他的脖子,郭芙蓉拍着他的背,莫小贝将最大的一块蛋糕塞到他手中。
佟湘玉笑眯眯地看着他:“小潮啊,额想好了,你那‘同福征信体系’的想法,咱们可以试试。”
韩小潮咬了一口蛋糕,甜腻的奶油在口中化开。
他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明白了:最好的Ip运营,不是打造多么炫酷的概念,而是用心经营真实的生活与情感。
在这个大明万历年间的七侠镇,在同福客栈这个小小的舞台上,他找到了比任何潮玩展会都更加珍贵的东西——归属感。
窗外,明月高悬,照亮了这个温暖喧闹的夜晚。
韩小潮知道,自己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客栈的清晨依旧是在佟湘玉那带着陕西腔调的吆喝声中开始的。
“展堂!都啥时辰咧还睡!开门迎客!”
韩小潮揉着眼睛从二楼厢房下来,正看见白展堂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小跑着去卸门板,嘴里嘟嘟囔囔:“这才卯时三刻,哪来的客啊...”
“你还敢顶嘴?”佟掌柜的算盘珠子噼啪一响,“这个月工钱...”
“别别别,我这就去!”白展堂一个激灵,手脚利落地打开大门。
朝阳初升,七侠镇在晨光中苏醒。
韩小潮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气息的空气,走到柜台前:“掌柜的早。”
佟湘玉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小潮啊,你这身衣裳总算像个大明人咧。”
韩小潮低头看了看自己青布长衫,也笑了。
不知不觉,他已完全融入这个时代。
那部曾经视若珍宝的手机,如今被他压在箱底,再没打开过。
“对了,”佟湘玉从柜台下拿出一本账册,“你上次说的那个‘同福征信体系’,秀才琢磨了好几日,说是有门。你详细跟额说说?”
这正是韩小潮近日在思考的。
疫情过后,他更加坚定了要帮助这个小镇建立更完善商业体系的想法。
“简单说,就是记录商家和客人间的诚信往来。”韩小潮解释道,“比如布庄老板说某人常赊账不还,我们就记下一笔;若是有人乐善好施,也记下一笔。日积月累,便知谁可信,谁不可信。”
吕秀才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妙哉!《周礼》中便有‘司约’一职,掌邦国及万民之约剂。韩兄此法,可谓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说人话!”郭芙蓉端着粥碗从厨房出来。
“就是好主意!”吕秀才缩了缩脖子。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走进客栈。
“听说你们这儿搞什么...征信体系?”那男子环顾客栈,目光最终落在韩小潮身上,“你就是那个提出这想法的人?”
白展堂悄悄凑到韩小潮耳边:“这是京城来的富商,姓万,人称万半城,据说家财万贯。”
万半城不请自坐,自顾自倒了杯茶:“我直说了吧,我看上你这个点子了。开个价,把这主意卖给我。”
佟湘玉一听“开价”,眼睛立刻亮了:“这位客官,您出多少?”
万半城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五百两?!”佟湘玉倒吸一口凉气,算盘都差点拿不稳。
韩小潮却不动声色:“万老爷想用这个体系做什么?”
“自然是赚钱!”万半城笑道,“京城及各州府,有多少商户需要知道客人的信用?我若成立一个‘信行’,专司此事,何愁不财源广进?”
吕秀才皱眉:“此举恐有不妥。若以牟利为目的,难免会偏袒付钱的商户,失去公允。”
“穷酸书生懂什么?”万半城不屑道,“生意场上,本就是利益往来。”
韩小潮摇头:“万老爷,恕难从命。这个体系是为了帮助七侠镇的百姓,不是赚钱工具。”
万半城脸色一沉:“八百两,不能再多了。”
佟湘玉急得直扯韩小潮的衣袖,用气声道:“小潮,八百两啊!”
韩小潮依然坚定:“不是钱的问题。”
“好!好!好!”万半城连说三个好字,站起身,“那咱们就各凭本事。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小镇客栈的主意好,还是我万某人的实力强!”
说罢,拂袖而去。
佟湘玉看着万半城的背影,心疼得直跺脚:“八百两啊!就这么没咧!”
白展堂却拍拍韩小潮的肩膀:“兄弟,有骨气!我支持你!”
郭芙蓉也道:“就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要是让他得了这主意,还不知道要坑多少人呢!”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几天后,万半城在七侠镇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万氏信行”,不仅完全照搬韩小潮的征信理念,还凭借财大气粗,以低价拉拢镇上的商户。
更糟的是,他还不知从哪得知了韩小潮曾经提过的其他点子,比如“同福认证特产礼盒”“七侠镇美食地图”等,全都抢先一步实施。
同福客栈的生意一落千丈。
“完了完了,”佟湘玉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这下真滴完咧。”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掌柜的,今天准备的菜都快馊了,没几个客人啊。”
就连最爱闹腾的莫小贝都无精打采:“韩哥哥,咱们是不是要关门了?”
韩小潮紧锁眉头。
他没想到,自己现代的商业理念,在这个时代竟会被人如此利用。
“要不...”白展堂悄声道,“我去万府走一趟?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可!”韩小潮和佟湘玉异口同声。
吕秀才叹道:“《论语》云:‘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万氏虽不义,我等也不能行不义之事。”
“那咋办嘛?”郭芙蓉急道,“就看着他这么欺负人?”
韩小潮沉思良久,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咱们就跟他来个正面对决!”
三日后,七侠镇中心广场上,两家“信行”同时开业。
一边是万半城气派的“万氏信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请了舞狮助兴。
另一边是同福客栈简陋的摊位,只有韩小潮和吕秀才坐镇,桌前立着一块牌子:“同福信行——免费咨询”。
万半城见状冷笑:“免费?看你们能撑多久!”
果然,大多数商户都涌向了万氏信行。
毕竟,万半城承诺前三个月免费,之后也只收取少量费用。
同福客栈的摊位前门可罗雀。
就在韩小潮几乎要放弃时,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走上前来:“请问...你们真能帮我找回被骗的钱吗?”
原来,老妇人数月前被一外地商人骗走了全部积蓄,那是她给女儿准备的嫁妆。
吕秀才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韩小潮则用自制的表格记录下来。
“大娘放心,”韩小潮承诺,“我们一定尽力。”
接下来的几天,韩小潮发动全客栈的人脉,白展堂通过江湖关系网打听那个骗子的下落,郭芙蓉则带着老妇人去衙门备案。
与此同时,万氏信行却出了问题。
有商户投诉,万氏信行的记录不准确,导致他们错失了好客户。
还有人称,万氏信行泄露了他们的商业机密。
原来,万半城为快速盈利,不仅雇佣了不少地痞流氓做调查员,还将商户信息卖给出价更高的人。
一周后,同福客栈的人终于找到了那个骗子,并帮老妇人追回了大部分钱财。
此事在七侠镇引起轰动。
越来越多的商户开始转向同福信行。
与万氏不同,韩小潮坚持诚信第一,每一条信息都经过多方核实才记录在案。
他还创造性地引入了“担保”制度:若因同福信行的错误信息导致商户损失,客栈将予以赔偿。
“你疯咧?”佟湘玉听到这个想法时差点晕过去,“要是赔起来,咱们客栈不得赔光咧?”
韩小潮笑道:“正因为我们敢担保,大家才更相信我们。而且,只要我们工作认真,就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同福信行的声誉日益高涨,就连邻镇的商户也慕名而来。
万半城见势不妙,使出了最后一招——价格战。
他宣布万氏信行永久免费。
这一招确实狠辣,同福信行的客户一下子少了大半。
“完了完了,”佟湘玉又开始了每日的例行哀叹,“这下真滴要关门大吉咧。”
韩小潮却依然镇定:“掌柜的,记得我跟您说过的‘增值服务’吗?是时候了。”
第二天,同福信行推出了一系列新服务:不仅提供信用查询,还提供契约撰写、纠纷调解、商业咨询等。
最重要的是,韩小潮将疫情期间建立的“同福爱心网络”重新启动,组织商户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比如,布庄的滞销布料可以低价卖给成衣店;酒坊的新酒可以放在饭店试卖;就连李大嘴都开发了新业务——为忙碌的商户提供外卖服务。
七侠镇的商业生态因此焕发出新的活力。
一个月后,万氏信行悄然关门。
万半城赔了不少钱,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同福客栈大堂,众人围坐一桌,庆祝胜利。
“小潮啊,”佟湘玉笑眯眯地数着银子,“你这脑子是咋长滴?咋这么多好主意?”
韩小潮笑笑,没有回答。
他心中明白,这些看似超前的理念,其实都源于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和对他人的真诚关怀。
“不过,”白展堂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万半城走前放话,说不会就这么算了。”
吕秀才忧心道:“《尚书》云:‘怨不在大,亦不在小’。结下如此仇怨,恐非善事。”
郭芙蓉满不在乎:“怕什么?有我在,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正说着,门外忽然进来几个官差打扮的人。
“哪位是韩小潮?”为首的问道。
韩小潮心中一紧,站起身:“在下就是。”
那官差拱手道:“韩先生,知府大人有请。”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不祥预感。
来到知府衙门,韩小潮惊讶地发现,堂上除知府外,还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
“韩小潮,这位是南京户部来的陈主事。”知府介绍道。
陈主事仔细打量着韩小潮:“近日,朝廷听闻七侠镇有个‘同福信行’,经营得法,造福一方。特命本官前来考察。”
韩小潮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陈主事继续道:“你的‘征信体系’,朝廷很感兴趣。如今大明商贾往来日益频繁,若有此法助辨明诚信,于国于民皆有利。”
原来,朝廷正准备推行一套全国性的商贾诚信记录系统,听闻七侠镇的实践后,特地派人来学习经验。
“若你愿意,”陈主事道,“可随我进京,协助户部建立此系统。”
这无疑是莫大的机遇。
进入朝廷,参与国家级的项目,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韩小潮却犹豫了。
回到客栈,他将此事告知大家。
“去!必须去!”佟湘玉第一个表态,“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白展堂却摇头:“京城水深,官场复杂,不如在七侠镇自在。”
吕秀才激动得眉头都拧在一起:“韩兄!此乃报效朝廷之良机!《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郭芙蓉纠结道:“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莫小贝直接哭了起来:“韩哥哥不要走!”
韩小潮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心中百感交集。
夜深人静,他打开箱子,取出那部久未开机的手机。
按下电源键,屏幕居然亮了。
上面显示着一行字:“检测到历史性机遇。选择提示:留镇——安稳平凡;入京——挑战与机遇并存。”
韩小潮笑了笑,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再次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他来到知府衙门,对陈主事道:“大人厚爱,小民心领。然小民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不如由小民将经验整理成册,供朝廷参考。”
陈主事惊讶道:“你可知拒绝的是什么?”
“小民知道。”韩小潮平静地说,“但小民认为,真正的改变应当从地方开始,自下而上。七侠镇是小民的根,小民愿留在此地,将这套体系完善。”
陈主事凝视他许久,终于叹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过,朝廷还是会采纳你的部分建议。此外...”
他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户部特颁的许可,准许你在南直隶境内试行征信体系。若有成效,再推广全国。”
韩小潮接过令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客栈,众人围上来急切地问结果。
当得知韩小潮选择留下时,反应各异。
佟湘玉痛心疾首:“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这么放弃咧!”
白展堂却大力拍着韩小潮的肩膀:“好兄弟!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
郭芙蓉高兴得当场表演了一套“排山倒海”,差点把桌子掀翻。
吕秀才感慨道:“韩兄真乃淡泊明志之士也!”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竟是去而复返的万半城。
“韩先生,”万半城一改往日的傲慢,恭敬行礼,“先前多有得罪,万某特来赔罪。”
原来,万半城在京城的生意出了问题,正是因为缺乏诚信记录,被合作伙伴所骗,损失惨重。
“经历此事,万某方才明白诚信之重要。”他诚恳道,“若韩先生不弃,万某愿出资资助同福信行,将其推广至更多州县。”
韩小潮与佟湘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一笑:“万老爷若有此心,我们不妨详细谈谈...”
三个月后,“同福信行”在南直隶各州县开设分号,成为大明首个跨区域信用机构。
韩小潮将现代管理理念与明代实际情况相结合,建立了一套既高效又人性化的运营体系。
而他自己,依然住在同福客栈那间小小的厢房里,每天清晨被佟湘玉的陕西话唤醒,与白展堂斗嘴,品尝李大嘴的新菜,听吕秀才引经据典,看郭芙蓉练习掌法,教莫小贝画画...
有时,他会想起那个可以回到现代的选择,但从未后悔。
箱底的手机,他再没有打开过。
因为他知道,最好的生活,不在另一个时空,而就在眼前,在这些鲜活的人和事中,在这个他亲手参与构建的世界里。
又是一个喧闹的夜晚,同福客栈大堂人声鼎沸。
韩小潮端着托盘,熟练地在桌椅间穿梭。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偶尔飘出几句:“小潮,西边那桌客人要结账咧!”
韩小潮高声应着,走向那桌客人。
窗外,七侠镇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这个温暖而真实的世界。
同福客栈的大堂依旧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李大嘴新研发的“江湖一锅炖”的浓郁香气。
韩小潮端着摆放碗碟的托盘,身影已如白展堂一般灵活,在桌椅间自如穿梭,时不时还与熟客调侃两句,俨然一副资深伙计的模样。
窗外,七侠镇的市井喧嚣声声入耳,一切都显得熟悉而温暖。
然而,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脆地敲打在青石板路上,最终在客栈门口戛然而止。
热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着劲装、风尘仆仆的官差利落地翻身下马,他并未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大堂,最终定格在正在柜台前核对账目的韩小潮身上。
“哪位是韩小潮?”官差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韩小潮心中微微一凛,放下账本,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便是。”
官差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火漆印章的公函,递了过来:“韩先生,知府大人手谕,命你即刻前往衙门一趟,有要事相商。”
他的目光在韩小潮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这个名声在外的年轻人脸上看出些什么,随后便转身离去,留下满堂的窃窃私语。
佟湘玉立刻从柜台后绕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小潮,这……知府大人突然找你,不会是咱那个‘同福信行’出了啥岔子吧?”
白展堂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兄弟,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我看刚才那官差,眼神可不一般。”
韩小潮拆开公函快速浏览,眉头渐渐舒展开,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看向围拢过来的伙伴们,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不是坏事。知府大人说,朝廷的户部陈主事还记得我,举荐我……入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吕秀才第一个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我的老天爷!那可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韩兄,这是天大的造化啊!”
他激动得差点绊倒:“入了国子监,便有资格参加科举,一旦金榜题名,便是天子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佟湘玉虽然不太明白国子监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听到“朝廷”“举荐”“前途不可限量”这几个词,立刻换算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额滴神呀!入国子监?那不是要当大官咧?小潮!你这是要发达咧!”
她仿佛已经看到韩小潮身着官袍、八面威风的模样,以及同福客栈因此更加声名远播的景象。
郭芙蓉却撇撇嘴:“当官有什么好?规矩多,不自在!还不如在咱们客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
白展堂也附和道:“就是,京城那地方,权贵多如牛毛,规矩比牛毛还多,稍有不慎就可能惹祸上身,哪有在七侠镇逍遥?”
莫小贝紧紧拉住韩小潮的衣角,小脸上满是紧张:“韩哥哥,你别去!京城好远的,你去了谁给我画漫画?谁给我们讲那些好玩的故事?”
李大嘴端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嚷嚷道:“啥?小潮要走?那可不行!他走了谁帮我品鉴新菜?谁给我那些绝妙的新菜名儿?”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反应,韩小潮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起伏。
国子监、科举、仕途……这些原本与他这个现代人毫不相关的词汇,此刻却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条康庄大道。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穿越者,若能进入古代的顶级学府,乃至踏入仕途,无疑是一次极其独特而珍贵的体验,能让他真正深入到这个世界的心脏地带。
然而,他看向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佟湘玉刀子嘴豆腐心的关怀,白展堂看似滑头实则重义气的担当,郭芙蓉莽撞却真诚的热情,吕秀才迂腐却可爱的坚持,莫小贝古灵精怪的依赖,李大嘴憨厚朴实的温暖……
这一切,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同福客栈给了他在这个陌生时代的容身之所和家的温暖。
深夜,韩小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再次从箱底摸出那部久未开机的手机,按下电源键。
屏幕竟又亮了起来,显示出一行新的文字:“检测到重大人生转折。选择提示:入京——开启‘学而优则仕’主线任务,探索时代核心;留镇——深化‘市井烟火’支线任务,稳固现有根基。备注:选择将引向截然不同的命运分支。”
韩小潮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外壳,内心两种价值观激烈交锋。
现代人的进取心和对未知的探索欲鼓动着他接受挑战;而在同福客栈收获的温情与归属感,却让他无比留恋。
他想起了“同福信行”刚刚步入正轨,与镇上商户建立的信任纽带,想起了自己曾立下的要用心经营真实生活与情感的决心。
第二天,韩小潮再次来到知府衙门。
户部陈主事并未亲至,接待他的是本地的通判。
通判大人对他颇为客气,详细说明了情况:原来是陈主事赏识他的才学与实干,特为举荐,此乃殊恩,望他珍惜。
韩小潮深吸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他向着通判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大人厚爱,陈主事提携之恩,小民感激不尽,没齿难忘。然小民深思一夜,自觉才疏学浅,性情散漫,恐难适应国子监严谨学风与日后官场规矩。且‘同福信行’初建,诸多事务尚需小民在此地维系,七侠镇乃小民根基所在。故此,小民恳请大人代为转达,谢绝此次宝贵机会。小民愿扎根市井,为乡梓尽绵薄之力。”
通判闻言,惊讶不已,反复确认韩小潮并非戏言后,才惋惜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可惜了陈主事一番美意。也罢,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消息传回同福客栈,众人反应各异。
吕秀才捶胸顿足,连呼“暴殄天物”;佟湘玉在心疼错过“官夫人”尊荣的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毕竟韩小潮已是客栈不可或缺的支柱;白展堂、郭芙蓉等人则真心为韩小潮留下而感到高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韩小潮谢绝国子监之事,不知如何被歪曲传播,竟演变成“同福客栈韩小潮恃才傲物,蔑视朝廷恩典”的流言,甚至在一些士子文人中引发了非议。
这日,几位身着儒衫、自诩清流的书生来到客栈,故意高声谈论。
“哼,不过一介市井商贾,偶得机缘,竟敢妄拒国子监之邀,实乃不识抬举!”
“恐怕是自知学问粗浅,怕入了国子监露怯出丑吧?”
“我看不然,或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得了那举荐,如今心虚了?”
刺耳的话语传来,吕秀才气得脸色通红,想要争辩,却被韩小潮拉住。
韩小潮面色平静,他深知这种舆论的压力,在这个重视名声的时代,流言足以毁掉一个人。
他原本以为可以安心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但外界的不解甚至恶意,却不容他置身事外。
更让他触动的是,某日他无意中听到镇上一位颇受敬重的老塾师在教训弟子:“……读书人当有风骨,但亦不可如那同福韩小潮般,自视过高,辜负皇恩……”
连一向敬重他的老塾师都如此看法,韩小潮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选择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离经叛道。
他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市井烟火”,在强大的传统观念面前,是否真的不堪一击?
自己拒绝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机会,更是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认可。
内心的矛盾和困惑让韩小潮连日来情绪低落。
一日傍晚,他独自坐在客栈后院望着星空发呆,白展堂悄悄拎着一壶酒过来,给他倒上一碗。
“兄弟,心里不痛快?”白展堂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哥知道你为啥烦。外边那些人啊,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们哪懂你为啥留下?”
他抿了口酒,继续道:“要我说,人活一世,图个啥?不就图个痛快,图个问心无愧吗?你觉得自己选对了,那就甭管别人放什么屁。咱同福客栈的人,啥时候在乎过那些虚名?”
白展堂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韩小潮心头的些许阴霾。
是啊,他当初选择留下,不正是为了这份问心无愧的真实吗?为何现在又要被外界的评判所困扰?
恰在此时,七侠镇准备编纂首部镇志。
镇长亲自邀请韩小潮,希望他将建立“同福信行”、促进本地商业诚信的经过和心得记录下来,载入镇志,以励后人。
这无疑是对韩小潮选择的另一种形式的肯定。
韩小潮欣然应允,认真执笔。
在撰写过程中,他梳理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生搬硬套现代Ip理念的挫败,到后来立足现实、逐步获得认可的成功。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价值并非必须通过进入传统士大夫的晋升阶梯来实现,在这市井之中,他同样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创造价值,获得另一种形式的尊重和认可。
镇志编成之日,镇上多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商户代表齐聚同福客栈,对韩小潮的贡献表示感谢。
那位曾误解他的老塾师也特意前来,拱手道:“韩先生,此前是老朽迂腐,见识浅薄了。先生扎根市井,却能做出如此利国利民之实事,比许多空谈道理的读书人强过百倍。老朽佩服!”
望着眼前这些真诚的面孔,韩小潮心中最后一丝阴郁也烟消云散。
他彻底明白,真正的风骨不在于是否符合主流期待,而在于是否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并用实实在在的成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是夜,客栈打烊后,韩小潮再次取出手机。
屏幕依旧亮着,停留在那个选择界面上。
他的目光扫过“入京”和“留镇”两个选项,眼神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他微笑着,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留镇”的选项,然后,他找到了手机的物理开关,长按,直到屏幕彻底熄灭,黑暗的手机屏幕清晰地映出他如释重负且充满决心的脸庞。
他将手机重新收回箱底最深处,这一次,他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
他知道,这不是放弃探索,而是选择了更深刻、更属于他自己的探索之路。
在这个大明万历年间的七侠镇,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同福客栈,他的路,才刚刚开始,并且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窗外,繁星点点,一如他此刻清明而坚定的内心。
客栈的烛火在夜色中轻轻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韩小潮将那部决定了他未来道路的手机深深锁进箱底,心中不是没有波澜,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平静并非一潭死水,而是如同七侠镇外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河,表面温和,内里却蕴含着坚定向前的力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却又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同福信行”的声誉因韩小潮婉拒国子监之举,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泊名利”的传奇色彩,业务范围不知不觉又扩大了几分,连邻县的一些老字号也开始主动寻求合作。
韩小潮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急切地推行各种“超前”理念,他学会了更耐心地倾听,更仔细地观察,将现代的管理思维细细研磨,融入符合这个时代节奏的容器里。
他参考了古老的合伙制与契约精神,为信行设计了一套权责分明、激励有效的章程,甚至引入了类似“董事会”的议事机制,由七侠镇几位德高望重的商户共同参与重大决策。
吕秀才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韩兄此法,暗合《管子》‘上下同欲者胜’之精义,而又别出机杼,妙哉!”
这一日,信行接到一笔大单。
一位来自江南的丝绸商,姓苏,想要在七侠镇及周边寻找长期合作的布庄与成衣铺,需求量极大,但对布料质地、染色工艺、交货时限要求极为苛刻。
苏老板为人精明,初次见面,便拿着厚厚的需求清单,条款细致到近乎严苛。
佟湘玉看着清单,咋舌道:“额滴神呀,这要求也忒多咧,比选妃还难!”
白展堂溜了一眼,低声道:“我看这苏老板眉梢带煞,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小潮,这单子接不接?”
韩小潮仔细翻阅清单,沉吟片刻,抬眼看向苏老板,目光坦然:“苏老板的要求,我们同福信行可以接下。”
“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
“所有合作商户,皆经由我们严格核查其信用与产能,确保货真价实,按时交付。”
“同时,我们信行会作为中间担保,若任何一方违约,按契约规定,信行有权先行垫付赔偿,再行追责。”
“当然,我们的担保会抽取契约金额的半成作为费用。”
苏老板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名声在外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块“信义为本”的匾额,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半成?韩先生好大的口气。”
“我怎知你这家小镇信行,有无此等实力与魄力?”
韩小潮不卑不亢:“信行成立至今,经手契约逾百,无一例纠纷需动用担保金。”
“苏老板若不信,可随意打听。”
“再者,”他顿了顿,指向窗外,“七侠镇虽小,却是南北商路必经之地,信誉乃立身之本。”
“我们赔不起的,不是银子,是这份立足的根本。”
苏老板盯着韩小潮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好!冲韩先生这份底气,这单生意,苏某就交给贵行!”
“望贵行莫要让我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同福信行忙碌起来。
韩小潮带着吕秀才和白展堂,几乎跑遍了镇上和邻县所有符合条件的布庄与染坊,实地查看,核对样本,评估产能。
郭芙蓉和李大嘴也没闲着,一个负责“震慑”可能存在的欺瞒行为,一个则凭借对本地物产的了解,提供参考意见。
然而,就在合作即将敲定,契约准备签署的前夕,出了岔子。
一家原本被看好的邻县染坊,提供给苏老板的样品与后续大货被发现色泽有细微差异,虽不影响穿着,但远未达到苏老板要求的“色泽均匀,分毫不差”的标准。
苏老板勃然大怒,带着样品直接冲到同福客栈兴师问罪。
“韩先生!这就是你们信行担保的‘货真价实’?”苏老板将一匹湖蓝色的绸缎摔在桌上,脸色铁青。
“若非苏某谨慎,提前查验了大货,这批料子一旦运到江南,我苏家招牌都要砸了!”
“你们必须按契约,十倍赔偿!”
佟湘玉看着契约上标注的赔偿金额,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十、十倍?!额滴神呀,把客栈卖了也赔不起啊!”
白展堂和郭芙蓉立刻紧张起来,一个暗自运劲,一个手掌微抬,准备一旦对方发难就动手。
吕秀才急得满头大汗,翻着契约文书,嘴里念念有词:“《大明律·户律》有载,买卖欺诈,确需赔偿,然这十倍之数……”
唯有韩小潮,面色虽凝重,却不见太多慌乱。
他先是仔细查验了那匹问题绸缎,又询问了苏老板查验的细节,然后对苏老板拱手道:“苏老板息怒。”
“此事确是我信行核查不严之过。”
“按照契约,赔偿理所应当。”
“请苏老板给我们三日时间,三日内,我同福信行必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该赔的,一文不会少。”
他的镇定反而让苏老板愣了一下,气焰稍敛,冷哼一声:“好!苏某就等三日!”
“三日后若不见赔偿,就别怪苏某不讲情面,告上官府!”
送走怒气冲冲的苏老板,客栈内顿时炸开了锅。
“小潮!你疯咧!十倍赔偿啊!咱们上哪弄那么多钱去?”佟湘玉带着哭腔。
“兄弟,要不……我今晚去那苏老板下榻的客栈……”白展堂使了个眼色。
“不行!”韩小潮断然拒绝。
“展堂,我们经营的是‘信’,岂能再做那等事?”
“此事问题出在染坊,但根子在我们核查流程不够完善。”
“我们必须正面解决,而且要解决得漂亮,这不仅是赔偿,更是挽回我们信誉的关键!”
他立刻行动起来。
首先,他让吕秀才调出所有与那家染坊往来的记录,发现这家染坊此前信用记录良好,此次是接了苏老板订单后,为了赶工,将部分工序交给了其学徒负责,才导致了色差。
接着,韩小潮亲自带着那匹问题绸缎,马不停蹄地赶到邻县那家染坊。
他没有立刻兴师问罪,而是先找到老掌柜,了解情况。
老掌柜自知理亏,捶胸顿足,连声道歉,表示愿意承担部分损失,但十倍赔偿实在无力支付。
韩小潮看着老掌柜花白的头发和懊悔的神情,心中已有计较。
他没有逼迫,反而安抚了老掌柜几句。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沉思。
直到路过镇上的集市,看到两个小贩因为一笔小生意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却被一位路过的老者三言两语劝和,最终各自退让一步,达成和解。
韩小潮心中一动,一个想法逐渐清晰。
回到客栈,他召集众人,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不直接赔钱,也不逼死染坊。”
“我们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仅仅是‘赔偿’损失。”
“如何解决?”众人异口同声。
“谈判,与重组。”韩小潮目光炯炯。
“我要再去见苏老板,也要说服染坊。”
“苏老板要的是符合要求的丝绸,染坊怕的是倾家荡产。”
“我们信行,就来做这个中间人,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当晚,韩小潮再次拜访苏老板。
他没有急着道歉,而是分析了当前局面:若坚持十倍赔偿,染坊破产,苏老板虽得赔偿,但耽误了交货期,损失更大,且在业内落下逼死合作方的名声。
不如各退一步,由信行担保,监督染坊在限定时间内,重新采购原料,由老掌柜亲自监督,赶制出符合标准的丝绸,延误期间的损失,由信行和染坊共同承担一部分。
同时,为确保万无一失,信行将引入镇上另一家实力相当的染坊作为备用,共同完成订单,费用由信行协调分担。
苏老板起初并不愿意,但韩小潮据理力争,条分缕析,将利害关系摆得清清楚楚,更承诺,若再出问题,信行承担全部剩余损失。
最终,苏老板被韩小潮的诚意和缜密的解决方案打动,同意了这个方案。
另一边,韩小潮又说服了染坊老掌柜和备用染坊,给出了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合作与补偿条件。
三天后,当韩小潮将这份新的合作方案摆在苏老板面前时,苏老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目光复杂,最终长叹一声:“韩先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襟魄力和处事手腕。”
“苏某经商半生,见过不少人,如你这般,能将危机化解并转为更深合作契机的,实属罕见。”
“好!就依此方案!”
“而且,日后苏家在北方的一切采购,优先与同福信行合作!”
消息传回同福客栈,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继而爆发出欢呼。
佟湘玉捧着重新签订的契约,手都在发抖,这次是激动的:“小潮!你真是额滴福星!不仅没赔钱,还……还拉来了长期买卖!”
白展堂重重拍着韩小潮的肩膀:“行啊兄弟!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事儿要搁以前,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郭芙蓉也难得地夸赞:“不错不错,比动拳头强多了!”
吕秀才则摇头晃脑:“《道德经》云:‘曲则全,枉则直’。韩兄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深得古圣先贤之智慧啊!”
经此一役,同福信行的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人们不仅信任其核查能力,更钦佩其处理危机、保障各方利益的担当和智慧。
韩小潮“市井奇才”的名声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深秋。
七侠镇笼罩在一片丰收和安宁的氛围中。
这日,客栈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位衣着朴素、气质儒雅的老者,只要了一壶清茶,坐在角落,静静地观察着客栈里的一切,目光尤其常在韩小潮身上停留。
韩小潮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老者在他经过时,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小哥步履从容,眉宇间却有经纬之才,蜗居于此小店,不觉屈才么?”
韩小潮停下脚步,看向老者,微微一笑:“老先生过奖。”
“此处天地虽小,却足以安身立命,经营人情世故,何谈屈才?”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示意他坐下:“老夫游历四方,听闻此地有位韩小潮,婉拒国子监,扎根市井,经营信行,惠泽乡里,更有化解商事风波之能,可是小哥你?”
韩小潮心中微动,坦然承认:“正是在下。些许微名,不足挂齿。”
老者抚须笑道:“非也非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能于利字当头之际,守住一个‘信’字,兼顾一个‘义’字,已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你年纪轻轻,便懂得‘大道至简’,不慕虚名,不攀高位,安心于当下,经营好眼前这一方水土、这一群人。”
“此等心性,比之朝堂上许多汲汲营营之辈,更为可贵。”
韩小潮被老者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谬赞,小辈只是觉得,何处能实现自身价值,何处便是归宿。”
“好一个‘何处能实现自身价值,何处便是归宿’!”老者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极为赞许。
“若天下士农工商,皆能如你这般,找准自身位置,恪尽职守,各安其分,又何愁天下不治?”
老者并未久留,饮完茶,留下一块非金非木、刻着奇异纹路的令牌,对韩小潮道:“老夫与你投缘,此物赠你。”
“若他日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可持此令牌,到京城‘格物斋’寻我。”
说完,便飘然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韩小潮拿着那块温润的令牌,心中惊疑不定。
白展堂凑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变,低声道:“兄弟,这老爷子……怕不是普通人。”
“这令牌的材质,我走南闯北都没见过。”
韩小潮将令牌小心收好,虽然不知老者身份,但那份赏识与赠礼的善意,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这仿佛是对他选择留在这里的又一次无声的肯定。
秋去冬来,第一场雪悄然落下,将七侠镇装点得银装素裹。
年关将近,同福客栈里愈发忙碌,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韩小潮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他学会了更地道的陕西话,能和李大嘴讨论厨艺火候,能和吕秀才辩几句经史子集,也能和白展堂、郭芙蓉他们插科打诨,甚至能和佟湘玉为了一个铜板的开销“斗智斗勇”。
腊月二十三,小年。
客栈早早打了烊,大堂里烧起了暖融融的炭火。
桌上摆满了李大嘴精心准备的年夜饭,虽然离除夕还有几天,但气氛已然热烈。
佟湘玉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红封,连韩小潮都有份。
“今年,多亏了小潮,咱们客栈,咱们信行,都红红火火!这是额的一点心意,都拿着!”
众人欢呼着接过。
莫小贝迫不及待地拆开,看到里面的碎银子,高兴得直蹦。
郭芙蓉举着酒杯:“来!为了咱们同福客栈,干杯!”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暖意融融,笑语喧哗。
韩小潮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填满。
他想起自己刚穿越而来时的迷茫与恐慌,想起为了推行Ip理念闹出的种种笑话,想起面临选择时的挣扎,想起解决危机后的成长……
这一切,汇聚成了他在这个时代真实、鲜活、有血有肉的人生。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
白展堂勾着韩小潮的脖子,大着舌头说:“兄弟……说真的……当初你留下来……哥哥我……高兴!”
“咱们这同福客栈……就是因为有了你……才……才更像个家!”
佟湘玉也眼圈微红:“就四滴,小潮,你就四额们同福客栈滴人!以后……这里就四你家!”
郭芙蓉一拍桌子:“没错!谁要是敢欺负你,先问过我郭芙蓉的‘排山倒海’!”
吕秀才摇头晃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韩兄留于此,乃我辈之幸也!”
李大嘴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饺子嚷嚷:“饺子来咯!团团圆圆!”
韩小潮看着这一张张真诚而热情的脸庞,眼眶微微湿润。
他端起酒杯,朗声道:“我韩小潮能来到同福客栈,认识大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为了同福客栈,为了我们的家,干杯!”
“干杯——!”
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在这片喧闹中,韩小潮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宁。
夜深了,众人都陆续回房休息。
韩小潮最后一个离开大堂,他吹熄了蜡烛,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覆盖了青石板路,覆盖了屋顶,将整个世界变得纯净而安宁。
他的未来,就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屋檐下,在这个充满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客栈里,与这些可爱的人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他不会再去想那部锁在箱底的手机,不再去纠结现代与古代的差异。
他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找到了价值,找到了比任何Ip运营、任何KpI都更珍贵的东西——真实的情感与生活的意义。
雪花静静地飘落,同福客栈的牌匾在雪夜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温暖的符号,烙印在七侠镇的夜里,也烙印在韩小潮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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