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一处偏僻的角落，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这里原本是座废弃的官窑，如今却被高墙圈起，门口有重兵把守，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院内，几座窑炉被重新修葺，日夜不停地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烧焦和金属熔融的奇特味道。
这里，是陈兴秘密建立的工坊，也是他“铸剑计划”中，最隐秘，也最锋利的一环。
工坊内，几名须发皆白、满手老茧的老工匠，正围着一个泥塑的台子，满脸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陈大人”。
“陈大人，您……您让我们烧这些小泥块块，到底是要做什么用啊？”一个为首的老陶匠，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叫老孙头，是邺城最好的制陶师傅，烧出来的瓷器，连皇宫都抢着要。可今天，他却被陈兴的“设计”给彻底搞蒙了。
在他们面前的台子上，摆满了数千个指甲盖大小的方形泥块。每一个泥块上，都用铁笔反向刻着一个汉字，笔画清晰，力道十足。
“老丈，别急。”陈兴拿起一个刻着“天”字的泥块，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先告诉我，如果朝廷要颁发一份诏书，需要抄录一百份，传达到各个郡县，需要多长时间？”
老孙头想了想，答道：“那得看诏书多长。要是几百个字，至少也得找十几个最顶尖的经生（专门抄书的人），不眠不休地抄上三五天吧。还得保证不能出错，错一个字，那可是要杀头的。”
“没错，费时，费力，还容易出错。”陈兴点点头，然后举起手中的小泥块，“但如果，我们有了这个呢？”
他将那个“天”字泥块，在旁边一个盛着黑色墨汁的盘子里蘸了蘸，然后轻轻地按在一张干净的麻纸上。
抬起手，一个清晰、方正的“天”字，便印在了纸上。
“这……”几个老工匠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戏法。
“老丈，你看，”陈兴的语气带着一丝蛊惑，“咱们以前，想在纸上写一个‘天’字，就得写一遍。想写一百个‘天’字，就得一笔一划地写一百遍。”
“现在，”他又拿起一个刻着“下”字的泥块，在旁边印出了一个“下”字，“我只需要两个小泥块，一个‘天’，一个‘下’，我就可以随意地组合，印出‘天下’这两个字。”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将“天”和“下”两个泥块并排，蘸墨，印下。
纸上，赫然出现了“天下”二字。
“我想印一百遍‘天下’，就只需要重复这个动作一百次。速度，比你们手抄快了何止百倍？而且，每一个字，都一模一样，绝不会出错！”
工匠们彻底惊呆了。他们围了上来，看着那张纸上清晰的墨迹，又看看那些小小的泥块，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一个字，一个印……想怎么拼，就怎么拼……”老孙头喃喃自语，他那双浸淫了陶艺一辈子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天……天哪！陈大人，这……这是神仙的法术吗？”
“这不是法术，老丈，这是智慧。”陈兴笑了。
他内心的小人儿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神仙法术？老子这是把你们的毕昇大佬请出来显灵了！活字印刷，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就问你们怕不怕！”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雕版印刷的雏形，但那种刻一整块版，费时费力，而且一旦刻错一个字，整版报废的技术，根本无法大规模推广。它依旧是属于少数人的奢侈品。
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种奢侈品，变成人人都能用得起的“大白菜”。
“这些用胶泥烧制的，只是第一步。”陈兴指着旁边一个正烧得通红的熔炉，“等你们掌握了技巧，我们就要用铜液来浇筑这些‘字’。铜做的字，坚固耐用，可以反复使用成千上万次！”
他向工匠们解释着如何排版，如何固定，如何上墨，如何印刷。他说的都是最简单直白的大白话，什么“一个字一个印，想怎么拼就怎么拼”，什么“就像码砖头一样，把字码整齐了就行”，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老工匠们听得如痴如醉。他们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手艺人，陈兴只需点破那层窗户纸，他们立刻就能举一反三，甚至提出一些改进的建议。
“大人，这泥块边缘若做成卡槽，是不是更容易对齐？”
“大人，我们可以在木框上刻上标尺，这样排版就不会歪了！”
“大人，这墨汁太稀，容易浸染，得用松烟和桐油熬制成墨膏才行！”
看着这些瞬间进入状态，开始热烈讨论技术细节的老工匠，陈兴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一个足以颠覆时代的“神器”，就在这个不起眼的院子里，即将诞生。
在这个时代，知识，是最高贵的权力。它被士族门阀牢牢地垄断在手中，他们通过控制书籍的抄写和流通，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愚弄天下百姓。一本书，动辄千金，寻常百姓，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识得几个字。
而陈兴要做的，就是用这小小的活字模具，将这份权力，从士族的手中，一点点地夺过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无数廉价的书籍，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印刷出来。启蒙的读物，农耕的技术，基础的算学……这些曾经被视为秘宝的知识，将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洒遍东魏的每一个角落。
当一个农夫，能通过一本小册子，学会如何改良土壤，增加收成；
当一个士兵，能通过一本兵法图解，看懂基本的战术；
当一个孩子，能用几个铜板，就买到一本《三字经》，学会读书识字……
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老子今天，就是要刨了你们这些士族门阀的祖坟！”陈兴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道，“你们不是靠垄断知识来维持自己的高贵血统吗？行，老子就让知识变得跟路边的石头一样不值钱！我倒要看看，当天下人人都能读书识字的时候，你们所谓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他妈的是不是一句空话！”
他抬起头，看着窑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仿佛有两团颠覆世界的业火在燃烧。
这，才是他真正的“剑”。
以墨香为刃，以知识为锋。
这一剑，斩的不是宇文泰的项上人头，而是斩断一个旧时代的思想枷锁。
这一剑，将为东魏，为这个天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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