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沅率领的车队接受完全面的检查，通过入城主干道穿过群山，已经是傍晚的事情。
疲惫的荒原人和平民们开得并不快，但到了夜晚，归沅还是抵达了山谷公司的外围片区。
山谷公司共有五个片区。最庞大的中央片区被其余四个片区包裹在中间。而归沅此时抵达的江水区是人口最稀疏，也最为荒凉的片区。
落风江从江水区的边界处流过。这条大江将水汽泼洒到空气中，让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泥腥味。不过，比起荒原中那种难闻的土腥味，泥腥味也已经让人好受许多。
并且，在普遍冰凉的废土上，盆地的潮湿和炎热反而弥补了阳光不足的缺陷。尤其是当来自黑草城的难民们因为时间紧迫和运输能力有限而无法携带足够的保暖衣物时，相对温暖的气候就成了许多人的救星。
下了车之后，归沅活动了一下这几天几乎被行程颠簸到散架的筋骨，感到一种久违的虚弱。
当年还是荒原人的时候，这种感觉他就并不陌生。但是如今他已经不再年轻，加之久疏战阵，这一次的行程让他感到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强烈的疲惫。
虽然如此，他的心情却比之前都要轻松许多。
自从煤炭商会挑起黑草城的内战，归沅在黑草城城主的位置上就没坐稳过一刻。短短一个月内，他遭遇了煤炭商会和金城勇的两次刺杀。再加上智械的大举进攻，即便是最为混乱的聚居地也很难在城主遇袭这方面突破他创下的记录。
正当归沅将手摸进口袋里，准备摸出一支卷烟时，一名卫兵走了过来。
“城主，您的住所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卫兵恭敬地说道。
归沅摆了摆手。
“已经没有黑草城了，我也不是城主。”他说道，“叫我什么都行，但别叫城主。”
卫兵愣了一下：“但是……”
归沅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结。他走向山谷公司给自己安排的住所。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外就不再有别的东西。
这倒不是山谷公司方面有以轻慢归沅。但一下子涌来如此之多的难民，就算是山谷公司也只能提供最基本的住所。
事实上，有一个单人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条件。绝大多数难民都只能住上大通铺。
归沅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住所，随后就走了出去。
废土的夜看不见月亮。如果说太阳的光芒还能勉强穿透厚重的沙尘暴，月亮反射的那几缕银白就实在太过微弱。
“老大。”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归沅转过了身。他看见一名身穿黑色军服的男性，这代表他是黑草城城主卫队的人。
这是城主卫队的副司令。
事实上，他也是归沅的旧部。当初开拓黑草城的之后，他就是归沅手底下的副官。
“傅久，你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归沅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卷烟，火光一晃之后烟雾缭绕。
“听到了。”傅久点点头，“我当初就说了，老大你骨子里还是荒原人。”
归沅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傅久走到归沅面前，伸出手：“老大，给根烟抽呗？”
归沅愣了一下，这个动作他太过熟悉。曾经还是荒原人的时候，傅久这个有烟瘾却经常忘了自己带烟的家伙就经常厚着脸皮问自己这个老大讨烟抽。
但是归沅摸了摸口袋，发现刚才自己点着的就是最后一支烟。
“没了。”于是，他只能这样说道。
傅久耸耸肩膀，故意做出遗憾的样子，却并未说太多。
“陪我走走吧。”归沅说道，“今晚难得闲下来那么一小会儿，之后我们就改忙起来了。”
傅久点了点头，走到归沅身边。归沅四下看了看，朝着落风江的方向走去。
“那么多老伙计最后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归沅首先开口道，“走的走，死的死，这么多年了。”
“荒原人本来也不长命，我们是特例。”傅久随意道，“金城勇那老家伙更是特例。”
“说得也是。”归沅呵呵一笑，“我真没想到，我当了那么几十年城主，如今还会重新当上荒原人。”
“善始善终嘛，好事。”
归沅瞥了傅久一眼，这时候江风吹了过来。
“喂，老大。”傅久复又说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拖着这么多人，和山谷公司那帮董事会打交道可不轻松。”
“我不和他们打交道。”然而，归沅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黑草城城主了，山谷公司这些人我也知道。你和他们谈条件是没用的，得有什么能让他们相信的东西，他们才会给你好处。”
“那老大你要复出？”
“已经这样了，黑草城都没了。”归沅应道，“平心而论，我这个城主当得也不怎么样。煤炭商会的事情，我没提前解决。金城勇我拖了那么多年，结果还是在最后关头拖出了事情来。看来我还是适合当个荒原人。”
“当年的老伙计可都不再了。”
“现在我手底下的人可比当年多多了。”出乎意料地，归沅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的车队叫什么不？”
“黑旗佣兵团，我记得呢。”
“那就是了。”归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用只剩下烟屁股的卷烟指了指傅久，“之后，你找人弄一面旗帜，就纯黑的，和当年一样。我们还叫黑旗佣兵团。”
傅久停下了脚步。
“真的叫黑旗佣兵团？”
“不然呢？”归沅同样停下脚步，理所当然地看着傅久。
后者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也笑了起来。
“老大……”傅久笑了老半天，上气不接下气地伸手去拍归沅的肩膀，“我说……伱这个岁数了，也还真能折腾。”
“彼此彼此。”
说着，归沅将烟头扔到脚边，踩了踩，使其熄灭。他转过头，望向奔流的落风江。
“换成几个月前，或许我也不愿意。”归沅说道，“但陈望归，他让我想起来年轻时候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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