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檐角挂着新换的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偏这声响落在空旷的院落里,反倒衬得愈发静。
窗棂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了一地,却无人打理,只任由晨露浸着,添了几分萧索。
甄嬛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的素服,枯坐在铺着青缎软垫的拔步榻上。
她未施粉黛,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雅的银簪,眼帘垂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半晌也未动一下,仿佛一尊玉像。
“小主,喝口参茶暖暖身子吧?”流珠捧着描金茶盘,轻手轻脚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自家小主。
茶盘里的白瓷碗还冒着袅袅热气,参香清淡,是她特意按医嘱炖了1个时辰的。
甄嬛闻言,只是微微摇头,连眼也未曾抬:“放着吧。”
流珠无奈,将茶盘搁在旁边的梨花木几上,目光落在甄嬛失神的脸上,心像被什么揪着似的疼。
小主自诞下小格格,皇上便只来看过一回,赏赐了些物件便再无下文。
如今谨妃娘娘那边正办着六阿哥满月宴,御花园里丝竹管弦之声,隔着几道宫墙都能隐约听见,这般热闹,更显得碎玉轩冷清得可怜。
“小主,您都大半天没说话了,”流珠忍不住劝道,“便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格格想想呀。”
“温太医再三叮嘱,您务必要宽心静养。”
流珠捧着捧着参茶,语带忧切,“这月子可轻忽不得,若再忧思劳神,怕要落下病根了……您千万保重。”
她话音刚落,里间摇篮里传来一声软糯的啼哭,不大,却格外清晰。
甄嬛这才动了动,缓缓起身,走到床边。
襁褓中的小格格闭着眼,小脸皱成一团,看着比寻常婴孩瘦弱些。
得亏温实初医术精湛,日日派徒弟送安胎药调理,如今肤色倒是透着几分健康的粉白,不再是刚出生时那般蜡黄。
甄嬛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温热的小脸蛋,指尖微微发颤。
远处的丝竹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女子的笑语,那般喧嚣,那般鲜活,与碎玉轩的沉寂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格格乖,额娘在这儿。”她柔声哄着,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流珠连忙上前,帮着轻拍小格格的后背,一边叹道:“小格格多乖啊,也不吵闹。”
“只是皇上……这都半个月了,怎么也该再来瞧瞧小主和格格才是。”
甄嬛垂眸看着女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不甘,最终都化作了深深的怨恨,咬着牙低声道:“还不是华妃!”
“若不是她在孕期屡屡刁难,暗中使绊子,我怎会早产,孩子又怎会这般孱弱?”
“小主慎言!”流珠吓得连忙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了去,又要惹祸了。”
甄嬛惨然一笑,眼中满是自嘲:“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生的是个格格,在这深宫里,自是比不过阿哥的。”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手,那小手纤细瘦弱“若是个阿哥,皇上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看在阿哥的份上,多来几趟,亲自赐个名字,护他周全。”
“可她是个格格……”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一滴清泪落在了小格格的襁褓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水渍。
流珠看着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陪着叹气:“小主别这么说,格格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心里定然是记挂着的。”
“再说温太医说了,格格身子底子在慢慢好起来,等再过些日子,皇上见了格格这般可爱,定会喜欢的。”
甄嬛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儿轻轻搂在怀里,目光望向窗外。
檐角的铜铃还在作响,远处的丝竹声依旧热闹,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在这等级森严的紫禁城里,母凭子贵从来都是铁律,她生的是格格,便注定了要比旁人多受几分冷落,多遭几分艰难。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海棠花的清香,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欢笑声。
甄嬛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心中的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
这深宫里的热闹与繁华,终究是别人的,她的碎玉轩,只剩下无尽的孤寂,和一个让她既心疼又无奈的女儿。
雍正三年四月,京城已是芳菲遍野,紫禁城里更是花团锦簇,御花园的牡丹开得雍容华贵,翊坤宫的芍药艳压群芳。
连碎玉轩墙角的蔷薇都攀着朱墙,缀满了粉白的花苞,透着几分生机。
甄嬛坐完月子,身子日渐爽朗,褪去了产后的憔悴,眉眼间又添了几分温婉韵致。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窗边,由槿汐伺候着描花样,流珠则在一旁给小格格换尿布,动作轻柔利落。
“小主,您瞧这蔷薇开得多好,昨儿皇上过来,还夸咱们院子里的景致清雅呢。”
流珠一边给小格格裹着锦缎襁褓,一边笑着说道,“皇上还特意赏了那盒东珠胭脂,说是江南进贡的,颜色最是衬小主。”
甄嬛手中的描金笔顿了顿,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方精致的胭脂盒上,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难掩眼底的一丝怅然:“皇上有心了。”
槿汐将一杯温好的玫瑰露递到她手边,轻声道:“小主,这阵子皇上隔三差五便来碎玉轩,赏赐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都堆了半间屋子,这般恩宠,已是难得。”
甄嬛端起玫瑰露,却没有喝,只是望着窗外的蔷薇出神:“恩宠是难得,可终究……还差了些。”
她转头看向襁褓中的女儿,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模样可爱得紧。
“你瞧,小格格都快满月了,至今还没有个正经名号,反观储秀宫的谨姐姐,她的小阿哥刚一出生,皇上便赐名‘弘曕’,还晋了她为谨妃,何等风光。”
流珠闻言,连忙劝道:“小主,您可别这么想。”
“谨妃娘娘诞下的是皇六子,皇上重视些也是应当的。”
“再说,咱们小格格模样周正,性子乖巧,等皇上瞧着越发喜爱了,自然会赐下好名号的。”
“但愿如此吧。”甄嬛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女儿柔软的脸颊,“只是每每想起谨姐姐那里的热闹,再看看咱们这儿,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槿汐在一旁斟酌着开口:“小主,奴婢倒觉得,您是太过心急了。”
“您忘了?惠贵人的格格如今已有四个月大,不也还没赐名吗?”
“惠贵人向来沉稳,从不为此事烦忧,反倒是将格格照顾得极好,皇上也时常夸赞惠贵人贤淑。”
甄嬛一怔,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她蹙眉思索片刻:“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如此。”
“眉姐姐的女儿,确实也还没有名号。”
“正是。”槿汐点头道,“皇家赐名,向来讲究时机和寓意,皇上定然是在斟酌最合适的名号,您不必急于一时。”
“如今您身子刚好,最重要的是调养身心,照顾好小格格,只要您和小格格平平安安,恩宠自然不会断,名号也只是早晚的事。”
甄嬛细细一想,觉得槿汐说得颇有道理,心中的郁结稍稍舒展了些,她端起玫瑰露抿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执念了。”
她看向流珠,“把小格格抱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流珠连忙将小格格抱到甄嬛面前,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额娘的气息,咧开小嘴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惹得甄嬛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小馋猫,倒会讨额娘欢心。”
正当碎玉轩内一片温馨之时,宫外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近日孕象越发不稳,依旧在景仁宫闭门休养。
甄嬛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对槿汐道:“皇后娘娘怀的是嫡子,如今已有八个多月,正是关键时候,想来定是格外小心。”
“可不是嘛。”流珠接口道,“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连饭都吃得少,太医日日守在景仁宫,汤药不断,就怕出什么岔子。”
“毕竟皇后娘娘年岁不小了,这胎怀得甚是艰难。”
槿汐沉声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她腹中的龙嗣关系重大,宫里上上下下都提着心呢。”
“但愿皇后娘娘能平安生产,也算是为皇家添一份福祉。”
甄嬛点了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皇后素来端庄持重,只是这胎怀得太过波折,若真能顺利诞下嫡子,怕是地位会更加稳固。
她收回思绪,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柔声道:“不管宫里如何,咱们只求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平平安安便好。”
窗外的蔷薇开得正盛,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窗台上,也落在甄嬛的发间,平添了几分柔和。
碎玉轩内的低语声渐渐淡去,只剩下小格格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在这繁花似锦的四月天里,透着几分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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