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郁江离虽然有说有笑,但兴致不高。若不是顾霜辰心思细腻,又对她十分了解,根本无法发现。
她伪装得越好,他的心就越疼。
到了烟霞居,郁芳不许郁江离和顾霜辰睡同一个房间,说那样会叫人笑话,没结婚,怎么睡在一起?
郁江离知道拗不过她,顾霜辰也累了一天,还得应付他们。
安排妥当之后,她让顾霜辰去风光傲住两天,等家人走了,她再住过去。
顾霜辰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又是郁芳,又是江枫,孙秀华肚里装的什么水,还不能定论。
两人拉扯了几下,郁芳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孙秀华低声劝解:“小年轻,拉拉扯扯很正常。”
夜色愈浓,一盏盏路灯将院里照得通明。
郁江离拽着顾霜辰的手去了院里,走出院门,停在路边的紫薇树下。
“我是不是很丑?”
自从听到母亲这样说自己,郁江离就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她一直对自己的外貌没有清晰的认知。亲戚朋友夸她眼睛长得好看,父亲说,眼大无神。邻居说她长高了,母亲说,豆芽长一房高也是菜。
诸如此类,甚至更难入耳的话,郁江离一年能听三百六十次。
到临溪读书后,极少回去,才渐渐将这些淡忘了。
今晚宴席上,郁芳一句话,如同一双无情地铁爪,将她鲜亮地外衣撕得粉碎。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个变成白天鹅的美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只丑小鸭。
不。丑小鸭有天鹅的基因,而她没有。
手上还戴着戒指,却在订婚典礼的前夜,怀疑自己是不是配得上顾霜辰,怀疑顾霜辰凭什么要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幼稚,无聊,可笑。
可她的心悬着,找不到跳动的规律,落不下来,也跳不上去。在本应该幸福的时刻,她却觉得生不如死。
就在她陷进深深的自我怀疑无法自拔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也托住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你要是很丑,倒能省去很多麻烦。”
感受到她的不安与惶惑,顾霜辰将她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深秋的夜里,郁江离热得出汗。
“顾霜辰,除了你,没有人会这样哄我了。”郁江离忍着哭腔,想笑,温热的眼泪却洇湿了顾霜辰的衬衫。
顾霜辰将她的发梢缠在指间,用力按在柔软的背上。
他咳了一声,语带犹豫:“额……我刚刚想起来,俊池说,今天出国。”
说着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送送他?”
进入机场,郁江离所有的方向感归结如下:顾霜辰的左边,顾霜辰的右边。
她的手一直绑在顾霜辰的手中,顾霜辰想拿出手机查看候机室,都得先把她换到另一只手中。
那时他还在国外留学,师生群里突然爆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郁江离随郑晏清以及另一名博士师姐去国外参加会议,在机场走丢,喜提“撒手没”荣誉称号。
“路标明明是那样指的呀!”
“路标是坏的呀!广播一直有说。”
“我四级又没过,凭什么要我听得懂……”
噗……一口咖啡喷出来,顾霜辰第一个粉粉的手机就这样报废了。
广播又开始播放英文版本,顾霜辰还没意识到,笑声已经飘进了郁江离的耳朵。
郁江离不需要看路,大多时候目光都是落在顾霜辰的脸上,肩上,手上,反正是自己的男人,就要光明正大地看。
却看到一个不太光明正大的笑。
“你笑什么?”女人的第六感,这个笑和她有关。
顾霜辰摸了摸鼻尖,“额……俊池应该在前面。”
郁江离看着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刚刚好像出现过。
不及细想,耳边传来顾霜辰的声音:“俊池。”冷静,克制,嘴角没有一丝弧度,气氛瞬间冷凉。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郁江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噗嗤笑了出来。
顾霜辰似乎不悦,“笑什么?”
“你们两个好像在玩憋笑挑战。”
吴俊池把头扭向一边,但这个笑就像梅雨天的太阳,时隐时现,最终冲破云层,泻下金光。
顾霜辰也不再装腔作势。
三人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吴俊池率先打破沉默:“明旭和瑾生也来了,听说你一会儿要来,就都走了。”
没有指名道姓,甚至连目光都是偏向郁江离的。
但三人心知肚明。
顾霜辰点了点头:“很久没和明旭坐一坐了。”
吴俊池叫了咖啡,第一杯递到了郁江离面前。
不知怎么,气氛又沉了。
郁江离接过咖啡,还看了看顾霜辰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反而不好插话了。
吴俊池接过第二杯咖啡,正要递出来,思绪一转,放在了自己面前,第三杯才递给了顾霜辰。
顾霜辰皱眉看着他,“嘶”了一声,正要发作,然而想到自己矜持贵重的人设,也就没了下文。
吴俊池颇为得意,嘴角隐隐翘了一下:“你那微信头像赶紧换了吧!明旭总以为那是阿离呢!”
“用你说?我早换了。”
郁江离隐隐听出一点苗头,放下咖啡,抿嘴笑道:“我一会儿把你们的名片互推一下。”
“用不着。”
“不需要。”
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郁江离眨了眨眼,重新端起咖啡。
像是生气了,但又没有真的生气。
吴俊池看了一会儿,心底渐渐泛酸。
他不知梦见过多少次,她在喝咖啡,他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她兴致缺缺,以小女友独有的姿态同他怄气,他哄了哄,她便笑了,他再逗一逗,她便哭着笑着,打着骂着扑进他怀里。
梦醒之后,他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样的郁江离,只在顾霜辰面前。
强扭的瓜不甜。
但心里依旧有股执念,仿佛是对某些遗憾的无能而执着地补救。
他挑衅似地看着顾霜辰,语气却是不易察觉的卑微:“白榆,我想和阿离单独说几句话。”
“吴俊池,你礼貌吗?”顾霜辰抬了抬眼,虽然心中不悦,但决定带郁江离过来,他已有所预见。
顾霜辰自从重新开口说话,没多久就成了临溪有名的花花公子,自高中一直延续到秋玉芷出现。
而吴俊池一直都是对感情十分慎重的人,当然,这份慎重只延续到秋玉芷出现。
郁江离下意识握住顾霜辰的手,反倒让顾霜辰安心了许多。这世间优秀的男人数不胜数,但能让郁江离如此信任依赖的,只有他。
吴俊池看到郁江离的不安,深邃的目光多了几分厚重诚恳:“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郁江离渐渐松了手,顾霜辰走到休息室外。
僻静的角落,只剩郁江离和吴俊池。
“你想和我说什么?”郁江离恢复了往日的谨慎端庄。
下意识使然,她在高度紧张时总是沉着稳重,这种状态能让她从容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不知道。”
“不知道?”
郁江离疑惑地看着他。出于自小养成的礼貌,他本能地想笑一笑,以作回应。但他笑不出来。
她就坐在他对面,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如果她不是顾霜辰的女朋友,他有无数种或光明或阴暗的手段,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但她是顾霜辰喜欢的人。
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顾霜辰突然开口说话。别人都不敢问他是怎么想通的,只有他敢。
顾霜辰说,他遇到了一个眼里闪着星星小妹妹,不仅没被他额心的青记吓到,反而问他是不是萤火虫王子。
他说,哪有王子不会说话的?
他问他,那个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但从那之后,他家后院就种了一片川芎。不论谁问他,为什么要种川芎,他都会无比认真地回答,它叫江离。
那时吴俊池不以为意,后来这片川芎被尹柔连根拔除,顾霜辰也没说什么。
这件事渐渐被遗忘了。
郁江离离开后,他捏着她留下的设计方案,在绿樱小陌的竹廊下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的雨。
黎明时分,忽然想起了顾霜辰种下的那片开着细碎白花的小草,他说,她叫江离。
世事奇妙而无情。当年的郁江离治愈了顾霜辰,如今又翻山越海,来到临溪,解了他对秋玉芷的执念。
可他却再也忘不了,顾霜辰后院那片开着细碎白花的小草。
窗外白芷郁郁,初霜未结。
逸渊谨赠白榆。
也许早在当年,郁江离已经闯进了他们的世界。
这本来就是四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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